秋雁女性网 > 文学 > 现代 > 正文
重归故地上篇(二)不安的宅邸
2016-11-03 15:44:57 来源: 秋雁女性网
后尘,祖籍为中国,虽然那已是一个与同时期的国家一起被写进历史的名词,但从他黑发棕眼的外貌特征以及慎行寡言的性格特征来看,确是仿佛与

  后尘,祖籍为中国,虽然那已是一个与同时期的国家一起被写进历史的名词,但从他黑发棕眼的外貌特征以及慎行寡言的性格特征来看,确是仿佛与古老的中华民族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不过,这皆是世人所论,也许其实不然,倒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可以产生神秘传说的效果,因而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现年三十三岁的后尘,阶级已为一级上将,在政府馆担任联邦军务总长一职,目前正致力于把大部分军用设施转入民用的工作。照理来说,同时兼为建国头等功臣的他,在此时此地,应该已广获人心了。为了表达内心深切的崇敬,人们曾经联名要求政府在中央政府馆前立一尊后尘的塑像——这对于一个三十三岁的人来说,恐怕再也没有比此更荣耀的事了。然而,后尘却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相反地,他是第一个不赞成建造塑像的人。用他的说法即是:“建造这么个比我本人还高大的没用的东西,将来势必会给我增添许多额外的麻烦。”时至今日,当那所谓“额外的麻烦”悄然而至时,不知是对当局决定的一大讽刺呢,还是对后尘本身知性的证明。

  地卫九八O年十月的长夜,伴着迟到的秋风秋雨,伴着自信是被欺骗了的激动人群,政府馆前那尊耸立不久的塑像在怒火中光荣地倒下了。

  后尘在乘坐气垫车的时间里,始终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这令身为副官的雷西心中不免忐忑,虽说在平时,他一言不发的时候确是大多数,但也总该在例外的场合有所表现吧。自从那些流言传开之后,就从未见他动过声色。既不反驳,又不给予大家一个适当的解释,政府才在受到舆论监督的百般无奈下出此下策,雷西因而才被调职成为后尘的副官。只不过这位三十三岁的军务总长直到现在也未对此一事件“真情流露”。

  大约经历了近半个小时的沉默行程,车终于抵达了建在古铭最新城市花园的军官宅邸。依旧是一片岑寂的花园里面,弥漫着可以使人在无知觉状态下松懈神经的空气,高悬的照明灯以苍白的光束使得此区在城市一隅亮堂得有如白昼。至于那些松了一口气、可以安心睡眠的感受,半数以上并不是这座花园宅邸赋予的,而是心理作用。

  雷西看着年轻的主公带着一脸疲态从车上跨出去的样子,不禁自心底产生了一点同情。也许是由于光束的照射,那位远去青年将近一九O公分的身体被挂上了不同方向的投影,雷西慌忙地下车追赶上去。

  拥有着黑亮的发质,一根近乎银色的整齐线条将这头乌发偏左分开,偶尔有几绺发丝松散地垂于眼前,使得那看上去已相当俊朗的脸略带了些许成熟之气。棕色的眼眸总是给人深不见底的观感,有些时候甚至也猜不到它究竟在看什么、表达着什么。有着立体感的两抹剑眉不浓不稀,这似乎得到过造物主的特别恩赐。在建国之初,当这位容貌杰出且身材矫好的青年军人刚一出现,就仿若应验了某种童话似的而成为了人们心中唯一的偶像人物,有关他的功绩及评论书刊均被抢购一空,不同年龄层次的女人中均有对他朝思暮想的追星族,连小孩子也被教育要以他为榜样直面人生,等等。在由前帝国及殖民地政府人员经精挑细选而出的临时联邦政府内部,同样存在一批对他甚为赞赏的人,这些人认为他是一个集战斗意志与智慧、忠诚心于一身的优秀领导者。尽管后尘本人对这么一大堆来自各方的褒奖呈无动于衷的姿态,而且也并不以为然,然而他们仍是如此执着的认为着。当然,在临时政府转为正式合法政府之后,由于官员中包罗了社会更多阶层的及不同社会力量的代表人物,对于年轻勇者也就展开了褒贬不一的评述。有一种观点是认为后尘有建立功勋的实质,但并非有对现存体制誓死效忠的坚定信念,他身上潜藏的诸多不安因素是应该引起重视的...

  ...但不管怎样的论调,后尘都是听过便罢的,均能做到超然物外。这不得不承认他有着较高的理性修养。

  不过,在此之后,批判的色彩竟在由淡变浓,而且日复一日占领了舆论的主流。一直以来,舆论界除了例行公事地报道一些时事新闻以外,越来越热衷于对传奇人物的“焦点追踪”且乐此不疲。而且,类似的狂热声潮在物极必反的定律下演奏着交响乐曲,听者与被议论的对象越是不说话,它的鼓点就越是敲得放肆。也许总有一天,交响乐会演变成摇滚乐,给予听众前所未有的冲击与震撼吧!事实也的确如此,当街头小报开始头版头条刊登诸如《军务总长后尘一级上将竟为前帝国军校之教官?!》、《后尘接受过基因择优的不法手术?!》、《后尘曾出卖过多年至友?!》之类的文章时,听者便再也不能平静了。他们致力于调查追究的工作之中,于是陆续传出了“确有其事”的消息。人们被激怒了,虽然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也不乏其人,但那毕竟被一浪高过一浪的讨伐者淹没了,他们不能允许情感上遭受到的重大挫折。而街面上几乎所有的印有后尘彩照的大小海报,均遭到了被撕得七零八落的噩运。一篇名为《论伟人塑像的倒塌》的杂文,经由一名在校大学生之手,因其独特辛辣的笔锋及独树一帜的象征手法应用而广受佳评。在依稀仿佛中竟成了今日之事的预言。

  身上所背负的问号足以将其压垮的后尘,挑选了夜间外出散步,因为整日躲在居所及办公室里会闷得慌。正是他这种逃避现实的态度令政府馆内共事的同僚们颇感不满,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即是当年击破罪恶帝国的勇士——一个连站出来替自己辨护的勇气也欠缺的“勇士”?!或许是他们对这一事件看得过于严重了,但适时出面澄清一下以消除人们心头的疑虑,又不会少一块肉,起码那对于全国上下一致建设创新的心灵支柱之树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吧。

  踩上了楼前的台阶,后尘在青黑色金属大门前伸出右手核对了指纹,门便缓缓地移开了。雷西紧跟着他步入门中,隐形梯直接将他们送至最高的楼层。楼层建筑采取的是回廊的形式,即将原有的A座与B座通过长廊相通为一体,这是专为军官中上级与部属而设计的。后尘住在GM1709-A,雷西则在GM1709-B,中间隔了一块空中草坪与一个人造鱼塘。当跟到GM1709-A的门前时,雷西被后尘困惑地审视着。

  “他们命令过要你与我住在一起吗?不是已经安了监视器的吗?”

  似乎除了出语不逊就不会别的表达方式了。

  雷西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大度,不让感情流露于脸面。

  “阁下的一句话,令属下不胜惶恐,实难入眠!”

  “惶恐?你想得太多了吧。”

  后尘转过身去,一边拧开门往屋内走,一边从头上取下军帽随手抛在水砂填充的长椅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水砂在受到突然挤压的情况下便咯咯作响着。

  “进来喝杯酒吗?”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副官,客气地询问。

  “啊...

  ...不了!”

  对方却像是被从沉睡中唤醒似的加以拒绝。

  “为什么不呢?你自从被派到我身边,已很久都未尝到美酒的乐趣了吧?”

  “这倒也是...

  ...”

  “我与你一样,心里...

  ...总是有难以下咽的苦衷。你就不要再犹豫了。”

  这大概可以算是首次后尘对他说了三句以上的话。雷西的心底本就有些惊讶了,面对主公的再三邀请,他撇开忌讳的莫名心理不顾,在下了决心之后踏入屋内。

  如鲜血般赤红的维纳斯陈酒,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当将它小心注入细颈酒杯之后,带给人的已远远超过了美酒所营造的感受。后尘将酒杯递到雷西手上,重新坐回了长椅。

  雷西环顾着整个房间,他从未见过单身男人的房间中有收拾得如此简单整洁的。除了眼前这条乳白色的水砂长椅之外,房内其它的设施也只不过剩下立体影像通讯器、可视电话、超薄型电视机、一张单人床以及一个摆放有许多名酒的钢木酒柜和一张旋转式的书桌。虽贵为开国的功臣,在个人物质方面却毫不奢侈,不禁让人暗暗钦佩。

  “这世上唯有酒才是人的良师益友啊。”

  雷西将红色液体含入口中,让其渐渐由喉部滑入腹内。因为酒质确实香醇,他满意地晃着酒杯,欣赏杯里的赤色波浪。

  后尘的嘴角拂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意,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说起来啊,您今时今日的地位真是让人称羡不已呢!我在前帝国的时期里还不满二十岁,连拿枪也没有资格。可是看看现在,早就没有乱世的风险度了,能当上阁下的副官已是荣幸之至!”

  “...

  ...”

  “这样共和政体的国家真恼人哪!我已好久都没有持枪的感觉了,而要满足这种愿望只能到射击中心去,多么生硬!不过话又说回来,身为军人而避免用枪实在很没意思。阁下您认为呢?”

  看来这杯烈酒已提早使雷西醉倒三分。

  “对我来说,怎么样都好。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可以。”

  “阁下的意思是说,一日三餐,早出晚归,其他一概都无所谓吗?!”

  “这只是对我个人而言。”

  “可是,您也应该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句话吧?”

  不知不觉,话题扯到了后尘身上,他于是对于雷西的言辞有些不耐烦起来,微略蹙起了眉头。被认为是醉了的雷西此时捕捉到了主公细小的表情变化,就很知趣地摇晃着站起身来,婉言告辞。而后尘并没有再作出挽留。

  “其实任何景况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好好努力,说不定不久就能将才华派上用场吧。”本打算对副官讲的这句话,他还是未能说出口。可能他认为没有必要对这个人加以期待吧。

  如果只是一心一意地做事,心无旁骛地工作,这个国家应该会发展得更快一些也说不定。只要能不去管别人的闲事,不去打听别人的隐私,安安份份的,不就好了么?眼下人们过激的反应却越来越让后尘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简直是罪过啊!愈往深的想,愈是觉得受不了,他起身去一脚把门踢上,然后将自己抛到了床上。

  酒柜里的水晶百灵鸟突然大叫着说:“现在时刻,凌晨两点整。”他嫌恶地向酒柜里没有生命的物体瞪了一眼。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静静躺在角落的立体影像通讯器。他艰难地从柔软的床上翻身坐起来。

  每每到了这样倍觉孤独的深夜,就难免会想起那个老朋友。

  他在遥控盘上键入了一排通讯密码,然后双眼紧盯着那处角落,心中无法立刻平静下来。

  一束圆柱形白光由通讯器底部逐渐向上伸展开,紧接着出现了每次都会有的短暂的波长错乱现象。这个有趣的仪器是在模仿阿拉丁神灯吗,使用起来一点也不能令人放心,毫不顾忌主人此刻的心情!

  分离的怅惘,怅惘的分离。为什么不想说话的时候偏偏最没有沉默的资格,想说话时,朋友们均不在身边。倒是这位幸存的老友,却总到要联络时摆起一副臭架子。后尘顺手抓起床头长椅上的军帽,一改平日的修养,向那傲慢的白光掷了过去。于是,对方惧怕了似的终于现形出来。

  “哟哟哟!你这是干什么啊?!”

  “只顾自己的快乐,不替朋友分忧的家伙,应该得到教训。”

  “你终于因为受到责难而生气了吗?”

  年轻的“寡言者”也许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抛弃那种有如沉痼的行为习惯吧。

  “阁下位高权重,我虽有意邀约,但不便多加打扰啊。”

  “不要说那么好听。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自从帝国灭亡之日起,你就再也没露过面。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不愿见到我么?”

  “是心余力绌啊。我正在忙着电脑炒股,对于你的事其实也蛮挂心的。”

  “真的吗?”

  后尘说出这个傻瓜般的问话后立刻就后悔了。

  “我觉得你还是合理交待一下比较好吧,后尘。我以前刚认识你时,你就不大爱理人,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已经有了不得不去维护的名誉。不是吗?”

  “名誉什么的,可以不要。”

  “你才三十三岁吧?”

  对方扬起双眉,那慎重的表情比话语更有说服力似的。但是后尘却是一脸的厌恶,他正在急于寻找反驳的措辞。

  “你不用对我说教了。我为什么要去和那些爱热闹的人纠缠不清!而且,你每次见我都穿这件T恤...

  ...我不认为你这种邋遢的家伙有资格来教育别人。”

  有力的措辞没有找到,不过找到了攻击对方要害和转移话题的借口。

  “那是因为你有洁癖才会在意我的T恤。问题在你而不在我。”

  “洁癖...

  ...”

  后尘一时语塞,可见这两个字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对,是洁癖。”对方于是一点也不放松地继续说,“比起有洁癖的怪种,女人们还是喜欢臭烘烘的男人吧。哈哈!”

  真是奇谈呀!后尘感到了对方的可耻。

  “这么说来,你不是单身吗?恐怕再把这件T恤穿上七八年也没有人爱你。”

  “同为单身的你,这样说话太叫人伤心了吧!”

  “那就说点别的话题。”如此在相持不下的当口,后尘开始顾虑到自己的无心话语会不会伤到老友的自尊心(尽管,他潜意识里也知道那并不可能),他换了个姿势坐立,衬起一只手来轻抚着下巴,“依我来看...

  ...联邦现今的和平维持得相当吃力哪。”

  “哦?何以见得?”

  对方明显地产生了听下去的兴趣。

  “一般来说,影响的因素有四:政治、经济、军事及精神...

  ...本来,我对他们唐突地由临时政府转为正统的行为,就不甚赞同。前帝国倒地后,其原有的庞大中央体系分崩离析,我不清楚为什么我对那之后直到联邦成立的一段记忆会变为空白...

  ...不过...

  ...就联邦政府内现任官员而言,我有部分不信任的直觉!现在会见风使舵的人太多了,有他们在一侧演戏似的高呼民主共和的口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这帮人好战不说,还喜欢无事生非,幸而中央重要的位子未被他们占据,否则,今后的情况就有得瞧了吧。各联邦地方的州、海区、自治领等等,则因为帝国的灭亡而重将几百年的旧分歧搬上了台面,换句话说,缺少了帝国政府的镇压,以前不敢声张的种种矛盾如今在共和制的后台下又得以复生。至于军方,已开始有人不满我将军用设施转型的措施了,所谓军人存在的意义...

  ...啊,真是头疼呢!有人还提出不仅不应销毁军备的长期研究,还应鼓励,在外星球上,或许存在蠢蠢欲动的高智能生物呢...

  ...”

  “高智能生物啊...

  ...每次提到外星的威胁,为何总会认为它们一定比人类更聪明呢?这种想法太自卑了吧。好像由悲观累积而成的全息长剧哟。”对方听到这儿,发出了几句感叹。

  “也许有必要留下一批军备,但也不必太杞人忧天了,好像明天就得派上用场似的,恨不能随身携带呢。那太危险了吧!”

  “千万不能让你身边的人带着武器啊,你要小心呀!”

  “这是什么话?!我的副官不带武器,又如何能保护我的生命安全呢?”

  “你的生命还是交由你自己保护,才会令人较放心一些。不是吗?”

  对方展露了灿烂的微笑,对于后尘的自保能力毫不怀疑。

  “最令我不安的是,嗯,我最近时常陷入迷惑之中...

  ...我还是认为我们的努力意义不大似的。因为照这种情况来看,要维持联邦的稳定局面尚需时日不说,也不能保证政府永远都不会沾染腐臭之气。我担心那些人...

  ...〃

  “行了。以后的事,谁又能预料呢?〃老友打断了后尘有些吱唔的说话,以严正的语气强调道,“你该不会后悔当时的选择了吧?”

  “这倒没有呢...

  ...”

  后尘起身走到了酒柜旁。那鲜红的维纳斯依然妖娆地立在原处。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清水苏苏

辽ICP备19018940号-3 qiu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