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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老太太
2016-07-31 12:59:32 来源: 秋雁女性网
我最后听说焦老太太的事情是在我高二的寒假,那次之后我曾经写过一片关于她的文章,不过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并且那篇文章已经无从可找
 

  我最后听说焦老太太的事情是在我高二的寒假,那次之后我曾经写过一片关于她的文章,不过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并且那篇文章已经无从可找了,这里只有向大家道个歉了。不过焦老太太这个人至今在我印象中还是很清晰的,她是一个可悲的老人。

  我从小就住在北京玛钢厂的职工宿舍里,我们把它叫做“三十间”,是一个平房区,很让人怀念。焦老太太好像是我两岁时搬过去的。

  直到我五岁时才知道这里都住着什么人,那时我并没有很在意这位老太太的存在,只是听说她是一个孤寡老人,当时觉得挺可怕的,见了她的面都要躲着走,也不敢和她说话。妈妈说她的老伴儿因为有神经病住在疯人院,而且她一个儿女也没有。后来我懂了点事儿,开始怜悯她了。也可能不是那么正式,只不过是妈妈叫我去把做好的饺子端一碗给她,我很爽快地就去干了。不过就这么一碗饺子,往往都会使焦老太太夸我很懂事,给我两块糖吃。也因此我和焦老太太渐渐地也没有什么隔阂了,她也“二黑,二黑”地叫着这我的小名。

  每次我放学回家,她都要说:“嗬,二黑上学回来啦,学生啦!”。“您好,我回来啦。”我总是这么喊的,一直到现在,我见了同学还是这句“你好”。“这孩子真懂礼貌,一定会有出息。”,或“哎,好孙子啊”。这是我怎么也听不腻的两句恭维话,它使我回家后老是喜滋滋的。

  我是一个淘气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妈妈一天到晚就是和我生气个不停,好像如果她一天不生气,就会有人指着她的脊梁说她教子不严似的。但在我们院儿都是知青进京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可以混一个出息来呢?于是在我出来玩儿时,或者又帮妈妈交给焦老太太什么东西时,除了寒暄,她还总是煞有介事地补上两句,“以后可要听你妈话呀,别让她再费心了,你妈养你不容易,别再让你妈生气了。听见没?”。“听见啦!”。“哎,好孙子啊。”

  我进过焦老太太家几次,其实我并不太愿意进去,因为那里并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到现在我只记得那个钟表,因为有一次她要留我在她家吃饺子,我盯着那个钟表看了一个钟头。她家原来有一个小座钟,带玻璃罩的,后来一次搞卫生,焦老太太站在凳子上扫柜子上的灰尘,一没站稳,摔了下来,钟罩一下被砸了个粉碎,钟也坏了。幸好她老人家没摔出个毛病,只是腿被碎玻璃碴儿弄出了血。从那以后我们院的邻居们也就一个月给她的房子打扫一次卫生,爸爸在给她打扫卫生时才会让我给自家里的玻璃擦一下。听妈妈说,焦老太太不久就认了一个干儿子,是个卖体力的,那干儿子给她她买了那块新钟表。这块钟表放到现在早就过时了,不过那时我还认为它是块有意思的表。蓝色的表盘,上面左右画着两只海豚,中间有一个球一摆一摆的,哒哒哒地响,这么一个玩意儿,让我足足痴迷了一个小时,并且每次去她家,我都会看上一眼。有一次焦老太太对我说,我要是喜欢这表就送给我了,妈妈说不让我随便跟人家要东西,因此我连她给的发糕也没拿走,就出了她的家门。不过那表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有意思。

  还有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她很少管我们院的琐事,隔壁芹阿姨煤气中毒时,陈海晶挨他妈打时,沙本儿他爸爸剁鱼剁下手指时,还有很多很多大事时,在我印象中都没有焦老太太的事情。

  焦老太太刚来时,我们院里人对她印象都不太好,传言很多,并且焦老太太还总是和邻居吵架,不是蜂窝煤少了,就是花儿被猫踩了,并且考虑到她老人家的身体,因此院儿里的事也不太爱让她管。我想后来可能她的身体的确不太好吧,这些闲事她也就没有管。

  我在六年级时妈妈的单位分了房,我就搬家了。之后妈妈很少再提过焦老太太的事情,连三十间的事也很少提了。我问妈妈三十间现在怎么样了,妈妈只是说那里的老邻居都搬走了,现在又搬来一些新住户,听说邻里之间经常闹矛盾,因为都觉得这次分房没有照顾到他们。我听了有些失望,“是吗,那可怪可惜的。”。

  我还是不死心,“那咱们的邻居真的一个都不在那儿住吗?”。

  妈妈好好想了想,“啊,焦老太太还没搬走,那个房好像她几年前给买下来了。”“一想起焦老太太我还忘了一件事儿,我前几天在自由市场见过她,她还向我提起你了呢!”

  “是吗?她还记得我?”我不禁有点儿惊讶,“要说我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三十间了。怪想那帮人的。”

  “那你还不抽功夫过去一趟,焦老太太可想见见你了。”

  “是吗!”

  我在那年春节初二,去了一次三十间,那儿的确变得使我很生疏。原来马路口的猪圈拆了,刘大大的黄狗也不见了,很多原来我小时玩儿的东西都不见了。大杂院前平白无故多了几辆面包车。院里很冷清,房顶上开着几朵败菊。不过地还是几年前的地,灰红的砖,房顶还是几年前的房顶,灰灰的瓦楞铁。冷落得很。我爸爸在我小时为养鸡垒的鸡棚子,和放自行车使的小房,也被拆了。我在院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来到焦老太太家。

  “奶奶,您还认识我吗?”我冒昧地进了屋门。

  焦老太太正没事儿闲坐着,见有人进来,才走到门前。“哟,这不是我的大孙子吗?”我被她让了屋。她的屋没什么大变化,还是那个有海豚的钟表。

  我是在一次大声叫唤时被妈妈说了一次,那时我就听到焦老太太向妈妈抱怨我叫得太凶了,让她受不了。妈妈说焦老太太有心脏病,受不了那样的叫唤。“你没看见那老太太的嘴唇有点发紫吗?那就是有心脏病,供血不足。”如今我有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嘴唇,果然如此。

  那次我和焦老太太聊了些什么,到现在我也记不清楚了,好像在我要回家时,她反复念叨着:“回家问你妈好,问你爸好啊,跟他们说我这儿很好。”“别再让你妈操心了。”“哎,好孙子啊。”什么的。

  回家我把这些话都向妈妈学了。妈妈很高兴,“是吗,那老太太,还真想着咱们。”

  以后的两次春节我都回去过三十间,看看那老太太。不过因为三十间对我来说简直太疏远了,我在上了高中后就没有再回去过。这期间,妈妈只告诉我她在自由市场碰见焦老太太,那老太太还说过很想见见我,“你家二黑真惹人疼,我挺想他的,叫他没事儿来一趟,我有话说。”而这句话我终没有听到。

  高二那个寒假,又是春节得初二,妈妈和我在包饺子,使我又提到了焦老太太。“又是春节了,您说我是不是还要回三十间看看呢?”

  “去那儿干吗?现在那里住的都是生人了。并且十分冷清。”妈妈擀着饺子皮。

  “嗯,那个焦老太太不是有一次说让我去看次她吗?好像说是有话要说。”

  “你还说那个焦老太太,她早死啦。”妈妈仍在擀着饺子皮。

  “哟,是吗?焦老太太死啦?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时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早了,去年六月的事儿了,在她死之前我还去看过她一次呢。”妈妈擀得慢了点儿,用手擦擦前额,“那时她的确活得挺苦的。”

  “是吗?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听过焦老太太的事儿了。”

  “她的老伴去年春天从精神病院又跑回来了,”焦老太太的老伴以前的确回来过,都说是被接回来的,我记得在厕所里,她老伴拉屎怎么也蹲不下,后来拉了一裤裆子,就慢悠悠地提上裤子回家了,当天晚上他们老两口又吵了一架,那时我们这帮小孩儿间老是把他当个笑料。一想起来,在三十间哪家要是不吵架,定是他家里没人,这里就属我家吵得凶。还是听我妈说话吧。“医院的人来找他,焦老太太就谎称她老伴根本没回来过。医院说如果看见她老伴,就打个电话。

  最后是那老太太的新邻居给举报了,不过一直没来人。那老焦,不知怎么的就死了。焦老太太可伤心了,心脏病发作了,连着躺了好几天,我就那时去的。还有那个干儿子,听说了老头子死了,干了点好事儿就是把那老头子送到了火葬场,然后因为图着那老人的遗产,整天在老人家找存折。”。

  “焦老太太还有遗产吗?她并不怎么富裕呀?”我已经不包饺子了,专心听着妈妈的故事。

  “哎呀你别打断我的话吗。”妈妈有时也会因为我的不礼貌而要撒娇,“是呀,但她不是老人么?总得有自己的棺材板儿钱呀,她以前攒了有两万元的私房,这她干儿子早就知道,要不当她干儿子干吗?”这话使我想起了我原来到焦老太太家玩儿,她褥子下总是有一个紫布包。这我姥姥也有一个,我曾经因为偷我姥姥的钱去买阳画而挨了一顿揍。“因为老头子死了,老太太又说话不算数,因此那焦老太太在床上病的时候,那干儿子就天天来看她,找她的私房钱。老太太看了生气,但也不能没人照顾,也喊不出来。听说她干儿子把她从床上拉下来,在床上乱翻。邻居们看了,也十分愤怒,把他儿子给赶走了。不过那钱一直没有追回来,那块有海豚的钟表也不见了。那干儿子也一直没有再露面。

  “焦老太太从此更是大病不已,在床上躺着,不吃不喝。听说有一次收水电费,那人一进她家,就闻到一股厕所味儿,那焦老太太光着屁股满地乱爬,屎尿拉了一地,床上,地上,橱子上,哪儿都是,锅里的稀饭都长了毛了。”妈妈抬起头想了想,“那样子定很惨。”

  我听了有点心紧,浑身冒凉气儿,“是吗?哎呀。”

  “那老太太是半年前死的,房子被公家收回了,听说后来也没人要住那里。哎,焦老太太这人活的是挺可悲的。”

  “要说现在的三十间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还没想明​白,“看来以后我也没必要回去看了。都是生人……我以后再也不回三十间了。”

  妈妈没说什么,继续擀着她的饺子皮儿。

  后来我写了一篇叫《焦老太太》的文章,念给妈妈听,她说我看来是长大了。不过那篇文章到现在却找不着了,可能被我妈妈收起来了吧。

  嗯,这里只有再从新写一份了,以此纪念那个被人忘却的老太太,和那段和三十间有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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