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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境
2016-08-10 14:56:47 来源: 秋雁女性网
不知为何,李清坚一直惦记黄碧。城市中心一处绘着凤鸟的浮雕,午夜酒廊里新开的干红,今冬流行的砂洗白,从遥远的天空飘来的雨点,都能让他
 

  不知为何,李清坚一直惦记黄碧。城市中心一处绘着凤鸟的浮雕,午夜酒廊里新开的干红,今冬流行的砂洗白,从遥远的天空飘来的雨点,都能让他悚然一惊,继而想起那个细瘦苍白的女子来。

  是在微时遇见黄碧的。那一年冬天,他辞去北方的工作,在肮脏的火车站给女友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便只身南下了。

  等到有公司肯要他时,已是春阳溶溶了。他拖着几件行李在公司附近找出租的房屋,找得很辛苦,劈头却遇见白日里才认识的黄碧。那小女子慧眼昭昭,看清楚他的光景,便淡淡地向他说起:“我租了一个小单位,有一间七平米的客厅”

  才才迈进黄碧的公寓,清坚就皱起眉头,室内有暗香布阵,似是要俘虏来者的心魄。他定定神,转而看到窗台上摆着大把的兰花。是时真是骇异,因为那些花不是养在盆中的,而是拣最青葱的那一段剪了下来。清坚从未见识这样子摧花毁琼的大手笔,问黄碧,伊人却闲闲道:“我喜欢兰花啊。”清坚忍不住恨声说道:“那你也用不着把它们都摘下来。”黄碧扬眉,杏眼里起了微微的诧异:“噫——我可不惯伺弄花草——我只会花钱——花店也肯剪下来卖。”

  她一边说,一边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清坚坐在客厅的小沙发里,呆呆打量四周。

  那面落地穿衣镜上用口红写着的是:“爱镜中人”

  过了一会子,他看到她换了家居的衣裳出来,那根本就是一件锦袍。她还在自己的那间卧室里熏起了香。

  这女子这么爱自己,清坚暗暗咋舌。

  时日一长,黄碧熏香时,清坚就会说:“噫,今晚竟换了迷迭香。那尤加利不好么?”

  他是有这样的精细,只是不肯用到黄碧身上。

  黄碧有一根睫毛,淡金色的,长出了眼睑,离奇地婉转延伸到她的脸上。他伸出手去触它,却按到了黄碧的面颊骨,细小坚硬的含钙物体。他不出声地笑了笑,因为由此想到了一条含义暧昧的分子式。

  李清坚是不爱别人的。黄碧也笑,捉住眼前人的手说:“谁让你摸我的!”果然就一节一节地按了下去。他的手指毫不凝滞,有科学家的敏锐,却又缓慢低回,有医者的温存。黄碧又微微一笑,他果然是不爱的。

  黄碧给清坚说过有三种境,一种是披着鲜红大麾的宝玉和一僧一道离去后的白茫茫雪地,“空船载得明月归”,她这样向他描述贾政的心情。还有一种,是酒满樽,花满坞,“心里却想着不过是顷刻酒,须臾花”,她这样告诫他。最后一种呢?清坚好奇地发问。她却又微微一笑,拨转了话题。

  这三种境,清坚都去不了,虽然黄碧就端坐在那里面,仿佛旧时隔着重重珠帘依稀可见的可人儿。清坚却也不惋惜。

  清坚内心的清秀是天生的,但却只尽于此。

  黄碧面上的低温是不改的,但却不止于此。

  做完爱后,他依然坚持睡在客厅里。

  比起她的身体,他还是愿意触摸她的那根睫毛。有时候两根手指会象镊子一般捻起它,吹一口气,让它缓缓落下,然后笑骂一句:“猴儿毛。”

  那个时候,他们的脸贴得那么近,他可以看到她眼底流动的光,似是笑,又似是泪。这样的时刻横竖是暧昧的,她快不快乐,他不知道。但他是不快乐的。甫进公司,整个亚洲便起了一场金融风暴,他很快地被裁员了。

  因为依旧找不到理想的新工作,只有继续栖身在黄碧的客厅里。象一只寄居蟹,他冷冷地想,有坚硬的外壳,软的肉体。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是什么人。他沉溺在生命的灰色片段里,将自己和身边的人一同放弃。但如果起些亮色风波,他也会疯狂地去爱,但绝不是爱上黄碧这种性情的女子。他在恍然之余,眼角又瞥见了在卧室熏香的她。她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一点也不清楚,也依然没有好奇心。

  她买了一只小狗回来,对他说:“天官得住客厅呢,你得换地方了呢。”他羞愤得几乎要脑溢血,但还是淡淡地回应道:“我马上出去找房子。”她一把拉住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心头诧异,面上还是纹丝不动,反而极冷静地看着她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她的一张脸变得苍白,过了许久才又笑了:“或许你可以和它同住。”

  他咬咬牙,还是从商场扛了只行军床回来,继续睡在她那七平米的客厅里。

  第一夜,他们相安无事。第二夜,他听到她在低低地骂天官,然后还满屋子追着它打。第三夜,他发现狗不见了,也许被她弄死了,或是扔掉了。但他还是对这一人一狗都不在意,也不好奇,只是朦胧地觉得了她瘦小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强悍,他看得清清楚楚。

  第四夜,他的行军床有细微动静。他睁开眼睛,看到黄碧伏在床畔。他唤了两声,她亦不抬头。他一迟疑,坐了起来,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同时摸到她一脸的泪。

  她在他的怀里说:“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我不是要赶你到这里来,我只是想要你和我——”

  清坚连忙捂上她的嘴。他害怕黄碧说这样热性情的话,他宁愿她永远住在那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雪地里,永远记住花不过是须臾的色香,酒不过是顷刻的醺然。

  可她到底还是落入那未知的第三境了。她到底还是不爱自己了,爱他了。

  清坚心里又渐渐泛起那股无力感。他能拿怀里的这个人怎么办。

  住到一起后,他有时会拈起那根睫毛问她:“这么长,会不会不舒服?”她笑:“有时候不小心掉到眼睛里,会流泪。”他说:“不如我替你剪掉它?”她摇头:“舍不得的。”他诧异道:“令你流泪的,也会舍不得?”她微微笑,望着他的眼睛说:“它令我流泪,这成了一种习惯,不可破坏,永不终结。”

  他有微微的纳罕,不明白黄碧说的是“它”还是“他”,但还是不好奇,因而也不追问。

  睡在黄碧身边,清坚愈发坚定了找工作的心。

  秋日一来,黄碧窗前的兰花渐渐失去了踪影。这一天,清坚找到了新的工作,便跑回来跟黄碧告别。他送上一把惠兰说:“这是最后一把馨香。”黄碧抱着兰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展颜笑道:“我们今晚去“牛与熊”饮酒话别?”清坚微笑着说:“不用了。”黄碧的脸上变了变色,又笑道:“那么,不如我们去看一场电影?”清坚又摇头道:“也不用了。”

  黄碧沉默,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兰花,轻轻说道:“当时欢向掌中销。”,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怜馨香手中故”,然后又抬头笑道:“也好,这么决绝。”

  这么决绝,后来便没有重逢。清坚却渐渐发觉了自己的不能释怀。城市中心一处绘着凤鸟的浮雕,午夜酒廊里新开的干红,今冬流行的砂洗白,从遥远的天空飘来的雨点,都能让他悚然一惊。

  他在酒廊的面巾纸上写下这样的句子:

  “我若回身反顾,必能看到第三境里端坐的的女子。”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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