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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袖子
2016-08-17 10:23:45 来源: 秋雁女性网
那个女孩,我看着她坐在钢琴边。她的长发像黑夜一样漆黑地披下来,有水一般的清澈与柔和。她穿着一件闪光面料的墨绿色无袖长裙,而她弹的曲
 

  那个女孩,我看着她坐在钢琴边。她的长发像黑夜一样漆黑地披下来,有水一般的清澈与柔和。她穿着一件闪光面料的墨绿色无袖长裙,而她弹的曲目却是——《Green sleeves》。《Green sleeves》,这首古老的英国歌曲。她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中流水般地游移,于是音符就慢慢升起,萦绕。

  Green sleeves,她的弹奏有寂寞荒凉的味道,仿佛遥远天际的风。

  显然,她没有表达出曲子的意境。

  我把手按在名册上,指尖触过一个名字:羽摘。下面还注着一段话: 我想去英国,穿着绿色长袖的长裙,在有绿色的雾的街头跳舞……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又看了她的年龄,20。她应该是一个比烟花还灿烂的女孩,可是我却看不到她眼里的色彩,我知道,她应该是寂寞的。

  几天后,我看到她的名字被红笔轻轻划过,也许,当一个交响乐团的伴奏并不适合她,她是自由的,约束无法圈住她的灵魂。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参加交响乐团钢琴伴奏的面试。那天我穿的是一件闪光面料的墨绿色长裙,是我唯一喜欢的裙子。它让我想起童年老屋墙壁潮湿的苔藓。我弹的是《绿袖子》。黑夜里,它的旋律常常会萦绕在我的梦里,熟悉而遥远的声音。

  我知道我一定会落选,学钢琴,弹钢琴,我都任性的用自己的感觉去诠释曲子。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评委席上的他。我只是隐约地记得他叫藤,是一个指挥家,没有什么名气。我看到他的脸上刻着沧桑,那是中年男子特有的干净的岁月的伤痕。

  三天之后我看到红色的单子上我的名气如空气般透明。我浅浅地笑,其实我只是想寻找喧闹,人声的鼎沸会让我觉得安全。

  小的时候,爸妈因为工作,常常把我一个人关在漆黑的屋子里。屋里有钢琴,有摊着一地的五彩的蜡笔。我一个人趴在地上,听见窗外穿堂而过的风声,听见鸟的叫声,可我却无法触摸它们。只是偶尔睡着了,才可以在梦里,追着风快乐地笑。

  所以我觉得梦是最真实的。

  我害怕一个人,那种安静令人窒息。我的头会剧烈地痛。走到人多的地方,我不说话,可是我觉得我是存在的,我可以和他们一样呼吸,所以我选择了交响乐团伴奏的工作。

  虽然没有成功。

  藤第二次见到羽摘,是在江边。傍晚,藤看到羽摘穿着一件宽大的绿色T恤和一条洗得泛白的蓝色仔裤,双脚套着一双大号的波鞋,手插着口袋,边走边踢着一个蓝色的可乐铁罐。江边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喧闹。杂乱。

  藤走上前。羽摘,你好。

  藤。羽摘笑了,露出两颗兔牙。

  你怎么知道我? 呵呵。羽摘不回答。你不也知道我的名字? 我想再听你弹《Green sleeves》。

  好啊。我家在那边。

  羽摘把藤领到了家。那是一间破旧的典型的南方建筑风格的屋子。屋顶是向两边倾斜的。屋里光线很暗,面积不大,一套老式音响和一架旧钢琴占去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剩下的地方摆着一个圆形的沙发,软软的。羽摘常常像猫一样蜷缩在那里听音乐。屋子还有一层阁楼,那是羽摘睡觉的地方。透过阁楼的小窗,可以看到云里的月光。遥远。柔和。温顺。

  藤坐在小沙发上,羽摘双手放在钢琴上。《Green sleeves》的旋律边飘了出来。

  我觉得你的《Green sleeves》有种遥远的荒凉。

  呵呵。羽摘还是笑,我知道你会听出来,也只有你。这是属于我的Green sleeves。

  你也喜欢他?藤从地上捡起一张CD。是意大利小提琴演奏家帕格尼尼的。

  嗯。他的音乐会穿透我的神经,然后杀死我的幻觉。

  藤抬头看羽摘,他看到了她心里黑暗潮湿的泥土滋长的诡异的绿芽,在风中摇摆不定。

  我一个人住。周围的安静让我头痛,我常常压抑着我的寂寞和恐惧入睡,有时候惊醒过来,总会产生幻觉,我好像有回到了童年那种无法逃离的漆黑。

  羽摘,你不应该是属于黑暗的。藤轻轻的说。

  是的。安妮说过,她的心一半是纯白的一半是黑暗的。我想我大概也是一样的。

  听你弹Green sleeves,我觉得你也是绿色的,闪着碎的亮光。

  我喜欢英国,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到了那里,绿色的裙角在绿色的雾里朦胧,我快乐地舞着,街上响起Green sleeves的音乐…… 一切都是绿色的…… 是啊,那是阳光温暖过的植物的颜色,也许有一天我可以触摸它们。

  以后,藤常常去看羽摘。他买了一些绿色盆栽,他说羽摘你要让它们变成阳光温暖过的植物知道吗。羽摘会幸福地抚摸它们小小的叶子然后咯咯地笑。

  晚上,藤会陪羽摘一起听帕格尼尼,一起弹《Green sleeves》。

  羽摘告诉藤,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舒服地笑过,快乐就像梦一样真实。

  藤笑着迷起眼,轻轻的抚摸着羽摘黑夜般地长发。

  藤最后一次去羽摘那个老屋,是一个没有萤火没有虫鸣的安静的夜。藤最后一次和羽摘一起听帕格尼尼。

  羽摘,我要带你去德国。

  为什么?我不去。羽摘关掉了音乐。

  羽摘,我们的乐团要去德国,在那里也许才是适合我把音符扎根的地方。所以,我想呆你一起去,那里离英国很近很近…… 不,那里不是适合我生活的地方。我知道我只能生活在这里,还有那个有雾的地方,如果离开了,我会枯萎的。

  羽摘,你不要这么任性。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去伦敦,我不会让你枯萎的。

  羽摘摇摇头,她的心慌得很。藤是一个第二次见面就可以交给他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听音乐,弹钢琴,种花,做这些平凡琐碎却温暖的小事。可是他却要离开了,即使他承诺,会带羽摘去那个遥远的地方…… 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破碎的东西。

  羽摘,幸福离你很近,为什么你不抓住它呢? 幸福……这好像是一个永远和羽摘保持距离的词语,所以羽摘害怕,一旦牢牢抓住,会不会就像砂子般从她手里溜走…… 藤最后还是离开了,带着他久未曝光的音乐梦,飞到了Berlin。

  三天。死亡般的静寂。

  羽摘每天都蜷缩在那个阴暗的空间里,她买了很多symphony的CD,放进音响里。音乐回旋,管弦乐如海水碰击岩石般与灵魂冲击出花火,钢琴如流星拭擦天际般描出眼泪掉落的弧度。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藤拿着指挥棒身体随着音乐而轻晃的样子。她的泪突然就涌了出来。羽摘走出门口,捧起那些小盆栽,它们绿色的叶子上缀着枯黄的斑点。它们生病了,就和羽摘的心一样,无法被阳光温暖,所以千疮百孔。

  羽摘垂着那头长发,就像垂着思念的重量。她拿起剪刀,一搓,一搓,剪短了长发。

  屋子里依旧回荡着交响乐曲。就像藤的声音,藤的手指在抚摸着羽摘。以为剪短头发会重新开始,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该在的还在,该走的也没留住。失去的头发不会再回来,新生的简单却多愁善感。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头发不会流泪,所以羽摘代替它们。

  收音机里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歌。不敢在夜里想你,想到人无法入睡。以为将自己弄得很累,老天就不会让你出现。我想你的每一天,长过在人间的一万年…… 羽摘突然觉得很冷,她怀念藤的温度。旧钢琴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了藤,羽摘再也没有弹《Green sleeves》。她觉得自己一直都生活在茫然里,只知道下一秒自己需要什么,永远活在自己的城堡里,不愿出来,即使有人愿意领着她,她还是会胆怯。她一直以为拥有的,其实却是失去了的东西。就像她喜欢穿着绿色的无袖长裙弹奏《绿袖子》。而她拥有的,却是她以为失去了的……就像藤。

  歌曲还在唱着,尽管嗓子已经哭得沙哑。

  眼睛还溢着深情,尽管已经哭得红肿。

  爱还是有温度地存在着,尽管很远很远。

  羽摘拿起电话,按着藤留下的一串号码,然后在“哔”一声之后留下几句话: 虽然Berlin没有雾,可是那里有你。

  我会在那里等着你带我去看雾。

  我要你看见在Berlin街头带着微笑穿着闪光面料的墨绿色无袖长裙的女孩……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水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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