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似令天际的风亦蕴入了那氤氲的水气，当清凉、湿润的晨风穿过树梢，簌簌地像昨宵枕畔的絮语，几声清脆的鸟鸣似是亦因这水气而更显清越，荡漾在含着泥土香味的空气之中，与那香软的絮语相融，在这雨后的晨光中凭添了几分生气。一只蝶，在这天地间尽情地舒展着自己那美丽的金色的翅，竟似是那晨光亦随着它所划出的那道完美的弧线而一漾一漾了……
“如果，我也能化作一只蝶的话，”我呆呆地望着那蝶在空中划出的梦般完美的弧线，幻想着自己化蝶后的轻舞，“一定，会很好看的吧……”想着想着，我竟是因着自己的梦而生成了几分激动……忽然，一件外套轻柔地盖在了我的身上，也盖住了，我那几欲展翅亦随蝶飞去的梦……扭过头去，入眼的，是身旁一脸关怀地望着我的他。心头一阵温暖。但在这温暖中，却怎的有了一丝迷惘，如雾般悄渐弥散，挥之不去……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很爱很爱。但，“爱”本是个沉重的字眼呵，面对着这样一份太浓太沉的爱，我总是会感到付出再多仍是不够，这种总以我为受益方的永不对等的爱每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眼前，那只蝶又开始了她的轻舞，在那片于此刻尽属于她的晨光里，她的飞扬显得是那么优雅、那么自由……
躺在床上，白天所见的那只蝶的影子仍不停地在眼前飞舞着，晃得眼与心都隐隐地痛了起来。泪，不知觉地滑了下来……
“别哭了，我可以实现你的梦。”冥冥中，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你……”我“腾”地一下坐起，“你……你是说你可以让我化蝶，帮我实现愿望么？”我忽地想起了些什么，生生咽回了“你是谁”这一疑问，直接问出了最渴望得到答案的问题——我知道，现在自己不过是在一个梦里而已，既是梦，又何必管它的缘由，又为什么不求一个在现实中不能得到的圆满呢？
“对！”那声音极肯定地回答，“但你要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回不来了，你不会后悔吗？”“不，不会！”我急急地接口，生怕在还没得到肯定答复之前便醒了梦。
“好吧，我成全你。”话音刚落，一道圣洁的光忽地从黑的窗外射了进来，轻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全身都起了一种奇异的颤抖，一低头，竟发现皮肤开始一点点脱落，每脱落一点，都会引发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忍着，不掉一滴眼泪，想到自己的梦就要成为现实——虽只是在梦中，我仍忍不住笑了。疼痛的折磨，似乎成了一种快乐，因为每次痛过后，我都向着自己的梦靠近了一些。皮肤终完全脱落了，头上也长出了触角，只差翅膀了……身体里烧得像岩浆一样，两把刀子一样的东西向体外伸出来。我死死咬住嘴唇，唇破了，鲜血顺嘴角流下，划出一道血红的痕。“啊~~”随着再也忍受不住时的一声惨叫，我昏了过去……
清晨的光穿过窗子轻柔地覆在我的身上，我缓缓睁开了眼，想起了昨夜的梦。一丝混杂着欣慰的苦涩缠上心头——虽然只是在梦中，但那梦，它终究是实现了呵。头痛得厉害，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一伸手，却忽地觉得周围的空气因“双手”的挥动而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一股浮力从“手”上延至全身，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缓缓飘了起来，一扭头，这才发现原有的双手竟已为一双淡蓝的翅所替代。我惊诧地张大了口，浑忘了动作。“啪”的一声，我重重地跌回了床上，一小片翼被不慎折断，我兴奋地顾不得疼痛，用尽全力爬到镜子前面——镜子里赫然出现了一只美丽的蝴蝶，那淡蓝的翅膀，那微颤的触角，那小小的身子……我终于明白，昨晚那并不是梦，梦已成真，我已成蝶，而外面等待着我的，将会是一片全新的尽属于我的自由天地。我来了……
我奋力振起双翅，身体轻飘飘的，真的飞了起来。钻过微开的窗，一股清凉、湿润的风迎面扑来，只觉得自己也成了空中一缕婉转荡漾的气流。我微闭上眼，全心感受着在这无拘束的自由中滑翔的快意。我知道，这周遭一切的美都已在闭眼的一瞬铭入了我永久的记忆，那蔚蓝的天、那洁白的云、那七彩的虹，还有，美丽的蔷薇，白的，好香……
时间一天天过去，最初的新奇感已荡然无存，但最令我难过的是我竟发现蝶的世界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那些好看的飞鸟、丑陋的蜘蛛无时不威胁着我的生命，甚至一阵清风亦会令我改变飞翔的方向，一种深深的悔恨在心头滋长，对他的怀念也一日较着一日渐长了起来——原来，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一切美好一切自由对我而言都只是假的，只是一场无尽的虚空呵！我也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对于那份爱的珍视远远超过了我原来一直渴望着的一双蝶的翅。但，一切，都已晚了呵！
雨，越下越大，一点点重重击打我的身上、翅上，双翅似是灌了铅般，越来越沉，意识也似渐渐离我身体而去，我记起了那宽阔的胸膛，记起了，那在无数个雨天用自己的外衣为我撑起一方晴空的手……嘴角，现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忽然，眼前画面一变，无数的飞鸟与蜘蛛出现在了眼前，它们只只都张大了血口，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晃动、越晃越急、越晃越快……四周的光线急剧地暗了下去，无数个幽幽的黑洞在向我狞笑、要将我吸入……世界在转……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好轻，轻得竟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同时，我发觉自己在下坠，和自己的心一起，极慢地、茫然地下坠，就像……就像是飘坠于一个永无止境的梦。对，梦，是梦呵！这一定只是个噩梦而已，梦醒后，自己仍将是他怀里的她，他会微笑着说：“小懒猫，该起床了，小心成个小胖妞没人要。”
我则仍赖在他怀里，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娇慵地说：“不管，只要你要就成。”“好好好，要要要，说吧，多少钱一斤？”“不卖，我本就是你的无价宝！”……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我一个哆嗦，悠悠醒转过来。雨，仍在下着，我看着泥浆中已被浸得发黄的翅，一种深沉的悲哀由心底升起，我终明白了“有些东西一经失去，就永远回不来了”的含义——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他，也失去了，那份本属于我的世间最深沉的爱。
我挣扎着从泥浆中爬起来——我要去见他！纵然我已不能说话，我也要以蝶的姿态向他献上一支最后，也是最美的舞蹈，我要让他从中看出我的思念与悔恨，我要让他知道：我爱他！
烛，在疯了似地燃烧、跳跃着，将红的光四下泼洒，于是整个天地都似是浸在一片触目的血红之中了。我呆呆地望着那片血红中他那仍带着我所熟悉的笑的遗像，脑中一片空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会这么残忍，就这样藏入一张黑白的照片便带走了你曾给我的所有的爱！不可能的！我使劲摇着头，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只觉得自己的血在一点点冷却，生命也正一点一点向体外悄减逝去。我忽然笑了，为着自己的坏记性——怎么就光顾着自个儿伤心了呢？我来这儿，本是要将一生之中最美的一瞬展现给你看的呵！
我轻柔地舒展开双翅，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最美的弧线——看见了吗？拼组成这些弧线的，原是我对你最真的爱呵！呵，你在笑，你笑了呵！你看见了么？我的思念我的悔我的爱你都看见了么？那烛、那流着泪的烛，那是你么？你流泪了？为着我的错么？现在，我回来了呵！不分开了，不分开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最后一次旋身，然后，一振翅，向着那燃烧着的烛划出了最美也是最后的弧。刹那间，一团红的光将我整个儿包了进去，整个身体都亮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迅速地在这灼目的光焰中暗去，但一个人的影子却逐渐清晰起来。那熟悉的眼、那熟悉的笑、那熟悉的悬胆般的鼻……是他、是他呵！你来了，你来接我了么？你已经原谅了我？你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个关于轮回的承诺么？等我
，我就来呵！我笑了，慢慢变轻、变薄，缓缓飘了起来——向着他，向着轮回，向着，那个关于来世的梦……
（附：）梦蝶
我楞楞地站在她的床前，看着上面留下的那一小截幽幽地闪着淡蓝色光的蝶的翼。我想起了她曾是那么兴奋地对我谈及过的那个关于蝶的梦。“她走了……真的走了……”我喃纳自语着，“着的……错了吗，我？”
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给她全部的爱吗？一直以来
，我一直有着自己对于爱的坚信，但这一小块淡蓝终于将这坚信彻底粉碎。我记起了她那天望着蝶时那双充满了渴望与迷惘的眼，但可惜的是，当时我竟未能读懂其中深蕴着的含义。原来，当一份爱倾注得太多太浓，当彼此的付出不能等量，这多出来的爱也是会成为一种沉重的负累的呵！
“错了，错了，我真的……错了呵……”
雨，似是永无止尽地从黑的夜空倾泻下来。我呆呆地站着，站在冰冷的路中间被黑暗和雨水包围。视线中的一切事物失去了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一种不可遏阻的痛在心底沸腾、在翻滚，于是我叫着狂奔，风挟着冰凉的雨注狂暴地直灌进口中，似要将五脏六腑都淘个干净。脚下也渐虚浮了起来，我狂笑着张开双手，也很像蝶的吧！
两束蒙蒙的光穿透漫天雨舞射了过来，我知道那是汽车，于是快乐地张开双手迎了上去，像飞娥在扑火。
“知道吗，别人手前世的500次回眸才会有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透过亮白的灯光，我看见暗红的血从额上泻出，浸过了眼睛。
“那像我们这样天天朝夕相对，那该已积下了多少的缘呵……”
那片流淌的血红，是我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的光景么？
“呵呵，下辈子，你一定还是逃不掉……”
一切，结束得毫无征兆。
醒来的时候，会是在一个清晨的温暖阳光里吧，周围是没有边际的翠绿，阳光很柔和风很柔，身旁是很柔的她。我笑了，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等我，下世，我亦成蝶，在另一个世界里，去求一个与你的团圆……
结：一个接一个的日子不动声色地过去，世界就在这一幕幕不动声色中延续着它的悲喜。许多年以后，这世间又有了一个人与一只蝶，在各自的世界里，他们在痴痴地寻找，寻找着，那份在许多个轮回以前原属于自己的爱……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失翼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