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啤酒在她嘴里一向是甜的，可此刻她却不光感到有苦味，隐隐地还有些涩，说不清，也无法说清。

　　她躲在角落里，脸上微微泛红，也许是灌下太多啤酒的缘故，也可能是别的----她喝酒从来没醉过，哪怕再多。

　　她呆呆地注视着宴席，仿佛那盘中的佳肴也在嘲笑她。她无可奈何地放下了刚拿起的筷子。

　　闪光灯，跟着新郎新娘四处亮闪，那些笑声和闹声仿佛是梦中鬼的呓语。她受不了这种喧闹的鬼境，但现实她逃避不了，还是紧紧缠住了她。

　　无意间，她的视线落到了新郎的脸上。

　　“他并不幸福！”这是她的结论。她莫名其妙地站起来，逃出了这可怕的鬼境。

　　“谁也不会介意。”她自言自语，不知何时已来到江边，“他会介意，何纪雨会介意。”她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眼前的轮船黑黑呼呼的，一个个庞大怪物上幸好还闪着几盏灯，除此之外，只有浓墨色的江水，冷黄色的月亮还属于罗丹，至于那些恋人……

　　（二）

　　她叫罗丹，原名罗雁，可她讨厌大雁。

　　“大雁太多变，冬天总要往南飞，我喜欢永恒的东西，”这是她自己的话，“罗丹是我偶像，他的雕塑迷人透顶，我宁愿早出生一个世纪。”她从不避讳谈她改名字的事。她太热情太外向了，或许根本不适于搞艺术，可她却执着地追求着西方的绘画艺术。

　　那天，在医学院的礼堂里罗丹碰上了他，她从没见过他，尽管她几乎参加过姐姐学校里举办的所有舞会。她很喜欢跳舞。

　　“罗丹，介绍一下，我的老前辈，”罗丹的朋友高敏拉着他过来了，“何纪雨，曾是我校的高材生，现在新华医院主刀，可就是不会跳舞，但愿他学跳舞也象学功课一样棒，交给你了。”这个高敏，自认为高明，留下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走了，真糟糕。

　　幸好罗丹并不拒绝，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罗丹。”

　　何纪雨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成天和病人打交道，现在冒出来个小丫头，这个高敏，真有他的。他终于伸出了手：“何纪雨，纪律的纪，小雨点的雨。”

　　“哈哈，真好玩，纪律、小雨点，有趣有趣。”罗丹嘻笑着把何纪雨拉进舞池。

　　的确，罗丹认为何纪雨的舞糟到该从走“正步”学起。

　　“对不起，”何纪雨有些窘，“请问学跳舞难吗？我是第一次到这儿来，以前从没跳过，是高敏硬拉我来的。”

　　“哦，他这一厢情愿可苦了我了。”原来何纪雨一说话乱了步子，踩到了罗丹的脚。“其实跳舞这玩艺比你掌握手术刀容易多了。”罗丹脚下不停，嘴里也不停，“但愿你别象我以前教的学生那么笨，教上七八遍还不会，早知道收他们的学费，我不成小富婆才怪呢。”罗丹撇撇嘴，俏皮话终于刹了车，她觉得面前的“大男人”已经能较熟练地走“三步”了。

　　天很晚了，他俩静静地走在柏油马路上，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出奇地响。

　　何纪雨好奇地望着身边的罗丹，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么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精力竟如此旺盛，跳了三四个小时的舞，disco的余音还蹦在她活泼的喉咙里。

　　罗丹永远也没个正经样：“先生，冒失地问一句'芳龄几何'？”可真够冒失的。

　　“噢，很遗憾，我是个很老的男人，三十二岁了。”

　　“老天，那么老！”

　　“你吓坏了是不是？也难怪，小小姑娘总喜欢身边的好朋友和自己差不多年龄，你看我，真是的，怎会把自己说成是你的好朋友的，很不害躁是吗？”

　　“好啊，我们做朋友！”何纪雨原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罗丹竟高兴地跳起来了。

　　她是不是永远这么调皮，这么兴奋，何纪雨心里嘀咕着。

　　（三）

　　几天后，何纪雨收到一封署名为“你的小朋友”的信。信写得简单得不能简单了。

　　老朋友：

　　明天下午两点在复兴岛公园门口见。拒绝朋友的邀请是不礼貌的。

　　你的小朋友

　　好一个不礼貌！

　　（四）

　　复兴岛公园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去处。何纪雨准时赴了约。

　　牛仔衣、牛仔裤、蓝色的轻便鞋和高高的马尾束：一个活脱脱的小牛仔。加上斜背在身上的帆布画夹，“真棒，想不到这小鬼头还会画画。”何纪雨有些吃惊，但他知道他已经好喜欢面前的小姑娘了。

　　两人随意地选了一处坐下。

　　罗丹今天画的是水粉画。她翻画夹，打开颜料盒----很熟练，那些五颜六色的粘稠体在太阳光下显得特别好看。

　　“罗丹，你的朋友很多，我听高敏说过。你为什么要我来陪你画画？”何纪雨弄不懂这点。

　　“我们是朋友。”她很简单但很肯定地回答。

　　罗丹开始取景打色稿。

　　“这不是理由，我想同年龄的伙伴坐在这儿你会更开心的。”

　　“你想！”罗丹看上去很严肃，“的确！在你眼里我是个十足的小不点，但现在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我会追求你这个没结过婚的老男人。”

　　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实在让何纪雨惊诧，他重新打量这眼前的小姑娘，眼睛很大，总有些不安宁，又隐隐透出点忧郁，鼻子很翅，但并不难看，长得最好的要数嘴唇：既没有半点忧愁感，又富于性感，还有一张让人喜爱的脸。至少何纪雨是这样认为的。

　　罗丹用画笔侍弄着颜料，她不再调皮了，显得那么安静，仿佛把身边的何纪雨忘了似的。

　　很久，何纪雨忍不住了，他不明白罗丹到底怎么了，“别冷落我，也别追求我，前者受不了，后者又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你不明白，也无需知道什么。”

　　“不，我要知道，你别吓唬我，我不是孩子了。”罗丹好象被什么刺了一下，“噢，我只不过自以为不是小孩子罢了，可在你眼里我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孩，也许你认为我刚才不过耍孩子脾气。”

　　罗丹又不说话了，她似乎在努力把画画好，可她知道，今天的画糟得可以让她立刻撕掉，撕得粉碎，可罗丹没有撕，继续把颜料往上堆。

　　罗丹明白，撕了，眼泪不会放过她，她真不愿意在何纪雨面前哭。

　　终于，实在忍不住了，虽然罗丹不是爱哭的女孩。

　　无声地落泪----何纪雨已经看在眼里，他伸过手夺过罗丹手中的画笔，象哄小妹妹似的把她揽在怀里：“听话，不哭好吗？”这下罗丹呜呜地开始哭了，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哭得那么伤心。

　　“我十九岁，是个小姑娘，你三十二岁，是个该有小娃娃的年龄，假如再过几年你认识我还会嫌我小吗？高敏这个十足的笨蛋，他真该晚出生几年。”罗丹不再哭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在说孩子话。“亲亲我好吗？象亲小妹妹一样。”

　　何纪雨吻了罗丹的前额，又吻了罗丹的唇，忽然罗丹抱住了他，不再放开，软软的小舌尖开始划动，“诱人的小精灵，你少一分可爱，我一定会把你推得远远的，再也不看你一眼。”何纪雨默默地想着，怀里抱着丰满柔美的姑娘，嘴里吻着充满纯情的唇，

　　他们不顾一切地吻着，他们也许真的相爱了，一个十九岁，一个三十二岁，没有什么不可以，却的确不现实。

　　（五）

　　写生一别已有一星期了，罗丹没有去找何纪雨，她怕他拒绝她，她爱他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何纪雨也没有去找罗丹，他怕在这个小女孩面前不能自拔，他怕到时候再去吻她。

　　（六）

　　“叮铃……”电话铃响了，罗丹感到心跳得好厉害，她正在写日记，可日记里除了填满何纪雨的名字，便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喂，是丹丹吗？我知道是你……”

　　（七）

　　何纪雨躺在床上，并不停地翻来覆去，心中一片迷茫。

　　昨天又见了罗丹，那个纯纯的女孩子。

　　喜悦，闪烁，忧郁，天真……她的眼神显得那样多变，让他身上显出些温温的暖色。可是他的心依旧如冰，丝毫不动情。

　　他们吻别时，她又喃喃细语，她是那么地信任他，依靠他……

　　久违了，尤其是那么纯的姑娘！

　　（八）

　　“他终于结婚了！终于没等我长大就结婚了！”罗丹一下子感到江风打在脸上很冷很疼。也许是喝了太多的酒的缘故，不禁抖了一下。

　　今天的月亮不错，可那淡淡的黄色的透明调子却没有一丝暖意、“真冷！”她想，“以后我宁可象印象派画家一样在月亮上点一些橙色，哪怕红色也行。可现实中的月亮却永远是冷黄冷黄的。”

　　罗丹的脑子里只有色彩，她离开了江边，慢慢地往回走。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