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画完了那幅画，它是我二十二岁生日最好的礼物。今天是我的生日，小波曾经说我的天份只能画几张孩子气的漫画，可是今天我画出了我梦里的图案。

　　十七岁，湖边。

　　寒假的第一天，木木拉着我去滑冰，可是先天的运动神经短路让我只能傻乎乎地呆立湖边，我吃着肉串和糖葫芦，也觉得心满意足。木木过来休息时问我，湖心亭里那个人你认识吗？我把帽子掀了掀，看见了她说的那个人，那人正冷冰冰地望着我们，胳膊下夹着调色盘和几支画笔。看着那个人我忽然觉得冷，他的眼睛就象黑色的冰，或者说，象凝固的夜。我并不认识他。木木咬了一口我手里的烤地瓜，今儿真冷，她说。

　　十八岁，暑假。

　　我是怎么认识他的？我忘了，那个过程似乎是空白的，他忽然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却自然得就象包围着我的空气。整个夏天我好象只见过他一个人，连高考的结果我都不想去关心。太阳懒洋洋地照着我，我却总觉得天还没亮，夜还没有过去。周围的人影在我眼里都成了没有意义的符号，我只记得他说的——你的手怎么是半透明的？我停下来摊开掌心，在阳光下仔细看我的手，几辆车猛地停在我旁边，拼命按喇叭。我看了一眼那几个司机，喇叭声嘎然而止。我在湖边看见自己水中的影子，我的眼睛那么深不可测，就象黑色的冰，或者说，象凝固的夜。

　　他说委拉士开兹的画是照见他灵魂的镜子。我翻开那本画册，看见一个侏儒的画像，那是一个宫廷小丑，严肃的表情遮住了痛苦的心。这就是我，他说。我的手抖了一下，画册掉在地上，仿佛看见那个小丑竟然在微笑，他的眼睛就象黑色的冰，或者说，象凝固的夜。

　　我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天很黑，远处似乎有夜航的船。在我身后远远的地方有灯火，有噪杂的人声。我迎着风，让长发在海风中飞舞。一个捡贝壳的小孩子跑过来，我冲那孩子招了招手，那孩子受惊了似地一溜烟跑了。你象一个女鬼，他站在我身后笑着说，他的影子溶进黑暗里。鬼吗？我更象，还是你更象？我看着他问。他伸出手轻轻挽住我，我喜欢黑夜，他说。

　　他忽然在我的生活中消失，就象他忽然出现时一样，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曾经出现过，一切都只象个半途而废的梦。我抱着他的画慢吞吞地走着，他说那是给我的画。我到湖边去看我的影子，夏天就要过去了，太阳却不知为什么变得灼人起来。我惊讶地看见那幅画正慢慢地在湖水中下沉，阳光照在湖面上，我看见我自己也随着那幅画沉入水中，湖水很温暖，而那幅画，竟是一片空白。

　　二十二岁生日。

　　我审视我的画，画面上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反复出现在我梦中，我却并不认识他。他站在一片灰色的阴影里，我看着画面上他模糊的脸，仿佛看见他在微笑。

　　小波跑进来，你的峰马上就到，给你买了个大蛋糕，她嚷嚷着，眼尖地看见我的画。小波表情古怪地看着我，你暗恋峰的朋友吗？她半开玩笑地问我，你怎么把你的峰画成麦克狼，把他朋友画得这么帅？我把画架掉转让它面壁而立，纳闷小波胡说八道什么。峰提着蛋糕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看着这个人，我一下子明白了小波的话，我望着他暗暗吃惊，仿佛我的画中人活了起来，他从我的梦境中来。恍惚中我听见小波和他的对话，我喜欢黑色，他说，我喜欢夜晚，他又说。你看过委拉士开兹的画吗？他忽然问我，脸上浮起一个奇异的笑容，他的眼睛象黑色的冰，凝固的夜，象我梦中深深的湖水。我看见自己正慢慢下沉，我紧紧握住那枚峰套在我手指上的戒指。

　　“叮”的一声响，我听见了那枚戒指掉在地上的声音。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水云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