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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人:狗伢
2016-10-18 08:31:27 来源: 秋雁女性网
狗伢和他的娘在很长的时间里是老拔海的骄傲。老拔海人上街赶集,总要拉着碰上的熟人讲谈一番:我塆的狗伢和他娘如何如何,听的人照例地点头

  狗伢和他的娘在很长的时间里是老拔海的骄傲。

  老拔海人上街赶集,总要拉着碰上的熟人讲谈一番:我塆的狗伢和他娘如何如何,听的人照例地点头附和:是哩,是哩,狗伢争气哩!常常是等到赶完集回家了,老拔海人才发觉,光顾着吹嘘狗伢,要买的东西硬是忘记了一样两样了。

  狗伢说到底,并不是真正的老拔海人,狗伢的娘是老拔海的姑娘,快三十岁时嫁到十里外的刘家畈,男人招工去了煤矿,当的是挖煤工,在狗伢的娘怀上狗伢三个月时,在一次塌方事故中死去了。狗伢的娘带着还在肚子里的狗伢,回到了娘家老拔海,生下狗伢,养大狗伢,一生都没有再嫁。老拔海人对狗伢的娘并没见外,还当是自家闺女,修族谱时破例地加上了狗伢娘和狗伢,于是,本来姓刘的狗伢就成了唯一外姓的老拔海人了。

  狗伢娘在娘家低眉顺眼地过日子,满塆子人对她都青眼有加,在狗伢小时候,细伢们与狗伢打架,无论输赢,大人们总是先把自家的儿子踹上几脚,然后揪着耳朵,一径地扯到狗伢家里,对狗伢娘赔礼一通:狗伢娘,你莫见怪,细伢不懂事,欺负你家狗伢,我已打了他一顿了。说完,在自家细伢脑壳后面重重地扇一巴掌:狗日的,下回再跟狗伢打架,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狗伢娘总是一连声地说,细伢打架算不了么事,莫打脑壳,伢们要读书哩。边说边掏出几块硬糖或是一把瓜子塞在细伢手上:乖,下回狗伢再不好就来告诉我,我打他哈。

  狗伢从小就聪明,六爹总是一见到狗伢,就拍着狗伢的头:狗日的,要得,往后好好念书,成大气候哩!

  到了念书的年龄,狗伢与其他孩子一样,背着书包,每天连走带跑地步行三、四里路,到大队小学念书。由于聪明、伶俐,一上学就是班长,一考试就是第一,要是有县里乡里的比赛,回回为学校争光的也是狗伢。

  等到狗伢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县一中时,塆子里也分田到户了,狗伢娘由于常年的操劳,心里也苦,落下了一身的病,那田地里的庄稼有六、七成的收成就不错了,狗伢读书的学费和每个月要带到学校的米、菜钱也就常常接不上趟了。尽管塆子里的人有时也帮上个十斤八斤的,一来毕竟少了点,二来狗伢的娘爱脸,不好意思长时间接受乡亲的帮助,渐渐地狗伢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狗伢娘每月出去七八天,说是送米送菜到县城去,开始众人也不在意,时间一长,慢慢地觉得有些不对劲,狗伢娘空着手拎着个布袋子送么米呢?未必送米还要在县城里住个七八天的么?

  一天,六爹的亲家来看女儿,说起来众人才知道,狗伢的娘竟是远远地离开老拔海三二十里路沿村乞讨去了,讨来的米送到县一中儿子手里,也不让儿子知道,只叮嘱狗伢好好念书争气。

  狗伢确实争气,在县一中年年考第一,那年高考,考了个省里的状元,进了北京读书。

  狗伢算是破了老拔海的天荒,第一个考进县一中,第一个进了北京。六爹逢人就说,狗

  伢娘算是熬出头了,狗伢争光哩。

  狗伢娘又讨了四年的米,终于让狗伢顺顺当当地读完了大学,考托福要去美国。

  满塆子人都兴奋得象是自己中了头彩一样,帮狗伢娘打点好一切。六爹张着掉了牙的嘴:狗日的,你娘守了二十几年寡,这下也该托福托福了。说得众人的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莫哭,莫哭,狗伢这是争了光哩,老拔海的祖坟头上总算是冒了烟了”。六爹叫众人莫哭,自个儿的眼泪却流到下巴上的胡子上了。

  狗伢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狗伢呀,莫忘了老拔海,莫忘了娘呀伢,没有老拔海的人二十几年关照就没有你今天,要记得呀伢!”

  六爹流着泪,拉起了狗伢娘说,起来,伢呀,二十几年不容易,狗伢哪会忘了你呢?老拔海走出去的人还冇得忘了老拔海的!

  众人扶着狗伢娘,一塆子老幼一直把流着泪的狗伢送出了山,送上了去省城的汽车。

  狗伢去了美国,但狗伢却又留在了塆子里,六爹们一生气就骂自家的儿子,看看狗伢,争气哩,你个狗日的只知道呕老子。儿子们哪里敢说半个字,扛着锄头就往田里跑。无论多凶多恶的媳妇,只要听到自家男人吼一声:看看人家狗伢娘是么样过日子、教儿子,女人们乖乖地低着头洗衣裳喂猪,半句嘴也回不了。细伢们就更不用说了,只要考试成绩一差,娘老子就骂:你个苕儿,学学狗伢唦,你要赶得上狗伢一半,老子睡着了也要笑醒,再不用心,老子剥你的皮。照例是一顿巴掌加窝心脚,打得细伢眼泪半滴也不敢流出来。

  狗伢和他的娘成了塆子里的骄傲,也成了塆子里的楷模。

  狗伢娘一出门,人们就围着问,狗伢来信了么?狗伢又给你寄美国钱了吧之类的话,狗伢娘总是笑着答应:是哩,是哩。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几年了,狗伢娘还是低眉顺眼地过着日子,虽说不再讨米,但一日三餐的仍是稀饭加咸菜。六爹偶尔地到狗伢娘屋里坐一回,总要数落她一通:“你伢哟,不晓得享福,守了二三十年的寡,好不容易守到儿子出头了,莫太苦了自个儿,也好好地过几天好日子唦!”

  狗伢娘每回都说:“是哩,是哩,过惯了,一辈子生成的苦命冇法子。”

  “狗伢么时候回来呢?回来了我六爹杀鸡接伢吃饭,我那只乌毛鸡养了二三年呢。”

  “回来让伢去看六爹,看乡亲。”

  “那是,伢回来也好让他跟六爹说说西洋的故事,看看伢的洋媳妇,六爹没福气去美国,听听也是好的唦。”说完,六爹呵呵地笑一阵。

  六爹的乌毛鸡老死了,也不见狗伢回来,往日一年半载的狗伢娘总要请人读一回狗伢的信,渐渐地,狗伢娘不大出屋子,也不见狗伢来信了。众人看到狗伢娘花白的头越垂越低,也不敢再问狗伢来信寄钱的事了。

  六爹们,男人们,娘老子们骂儿子,吼媳妇,教细伢也慢慢地不再提狗伢了。

  一年冬天,满塆子人都悄悄地谈论着鬼哭的事,说是一连几天夜里都听到鬼在凄凄地哭个不停,哭得人心里惶惶的,那听到的人还不是一个二个。大家都说又有个苦命的人要走了。

  一连几天的下着雪,邻居们见不到狗伢娘屋子里冒烟,叫来了六爹,六爹让几个后生卸下狗伢娘屋子大门,进去一看,狗伢娘躺在床上早就死了,僵硬的手上握着一叠狗伢的来信。

  六爹让后生们翻了翻信,想找狗伢的电话,说是好通知他回来给他娘送葬。

  后生说,冇用的,这信最近的是三年前写的,信上也冇得狗伢的电话。

  六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看破旧的屋子,让众人仔细地找了一回,也没有找到钱和值钱的东西。说了句,算了,塆子里每家每户凑点钱吧,伢守寡几十年苦哇,走之前还哭得那样地惨,要好好地安葬她。

  狗伢娘在众人的哭声中安葬了。

  临了,六爹顿着拐杖说,狗伢的良心被狗吃了,伢们千万莫要学这狗日的样。

  听说后来老拔海重修族谱时,六爹硬是去掉了狗伢的名字,骂道:这个狗日的不是人。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一袭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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