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瞄准,然后把粉笔头儿扔过去,一下,两下。
没砸到,猴子拾起来,放进嘴里。
一个小男孩跑来说,叔叔,不能给它吃粉笔,它会肚子疼。
我说,那只能怪它自己不讲卫生,怪幼儿园的阿姨。
说啊,说啊,为什么怪幼儿园的阿姨。
我没理他,因为我看见了杏花。
杏花不是树上的杏花,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我朝她挥了挥手,她还在东张西望。
“呀,城里动物园这么大,比俺村还大。”
“怎么来的?这么慢。”我看了看表。
“转了两次车,不好找。”
“林不是给你钱让你打的吗?”
“俺问司机了,要二十多哩,太贵了,俺舍不得。”
“好了,好了,你想看什么?”
“城里人就是怪,野鸡、毛兔还有猴子,俺村后面的山上多着哩,啥看头。”
杏花是林家里的小保姆,林是我哥们儿。
今天林的父母都不在家,林就把女朋友带回去了,嫌杏花碍事,就让我带她逛动物园。
我很不满,原本和女朋友约好的去看画展,她是学美术的。
为了哥们儿,只有让她自己去了。
“你想看什么?”我看到她在发愣。
“看老虎吧,就在电视上见过。”她若有所思。
虎山很远,要坐园里的公交车。
“还要坐车?俺不坐了,俺没想到门票那么贵。”
“那么远,我买票,好了,走吧。”我哭笑不得。
看了老虎、狮子和河马,她还要去看骆驼。
“骆驼是不是就比马大,俺得自各儿看了才信。”
“你不想歇会儿?”我弯下腰,双手扶着两膝。
“俺不累,你累了,就歇会儿。”
“你别总是说俺呀俺的,你得说我,我。”
“俺、我习惯了说俺,俺不习惯说我。”
我感到口渴,环顾四周。
“你渴了吧,俺、我带了开水。”杏花打开小书包,拿出一个小水壶。
“得了,你自己留着吧,还不够我一口的。”
我看到一辆流动的冷饮车开了过来,就去买了两听可乐。
“俺、我不喝那个,会打喷嚏。”她摇了摇小水壶。
一个小子迎面走了过来,臂弯里有一个女孩,还打着伞。
我背过脸去,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行啊,见了就躲,是不是。”他开始上下打量杏花。
“你小子换口味儿了,哪儿弄来的?改天给咱也觅一个。”
那女孩拧他,“你敢,看我不剐了你。”
“哎呦,我的大姨,我也就这么一说,也就过过嘴瘾。”
“怎么Darling还不会说,还是大姨?”我笑他。
“得、得,不跟你贫了,改天我去找辛萍说去。”
“她?早去了南京了,我都找不着了。”
他们走了,杏花在后面嘟囔,“看着就不象好人。”
“你看我象好人吗?”说出来以后又觉得多余。
“你比他们都强。”她看着我。
“是吗。”我把视线挪开,我知道她说的“他们”也包括林。
中午了,我请她在园里吃饭。
正吃着,我的电话响了。
“喂,是你啊。”
“我在舅舅家,画展完了?”
“吃过了,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好了,别腻歪了,晚上我去你那儿。”
杏花一直低头吃饭,我挂了电话,她忽然问我,“你女朋友漂亮吗?”
我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
她自问自答,“漂亮,一定是的。”
“早点回去吧,别让你女朋友长等。”
吃了饭,她提出回家,我没反对。
“坐公交吧,我请你。”她说。
“呵呵,你终于说我了,我和林还打赌来着,他不信。”
忽然,我看到她眼里涌动着什么。
“打的吧,我付。”我低声说。
“不,你已经请我吃饭了。”她说,“就打的,我付帐。”
最后我们坐了公车,因为还没到和林说好的时间。
在车上她给年长的男人让座,帮助大肚子的妇女拎东西。
我在一边看着,忽然觉得好笑,又不知在笑谁。
“你回去吧。”我说。
她低下头,说:“你刚才打电话时说了一句话很好笑,可我一直不敢笑。”
“什么话?”
“你说、你说你在你舅舅家。”她忍不住笑了,就象真的杏花一样。
我干笑了一下,“是啊,很好笑。”
她说了句“再见”,就跑进楼里去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媚、耀眼。
我摸出一支烟,不知是不是打火机坏了,怎么也点不着。
忽然,杏花哭着跑了出来,看了我一眼,就趴在了花池边的护栏上。
“怎么了?”我上前问,其实我已经隐隐猜到了。
“他们、他们,就在客厅里,俺、俺真的不知道,俺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我扶起她,看到了她脸上的五根红指印。
“是林吗?说啊,是他吗?”我晃着她的肩膀。
她只是哭,摇头。
我冲上楼去,用手砸门。
“活得不耐烦了,还。”
林光着上身,面红耳赤,看到是我,他一愣。
“你、你怎么上来了。”
“来还你一样东西。”我的右拳高高挥起。
我给杏花介绍工作,她不肯,她说她想家了,想山上的野花野草。
我没去车站送她,我只记得她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好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俺早就知道。”
我笑了,我这会儿明白了在公共汽车上我想笑的是什么。
我给未来的画家打电话,我想见她,我从来不曾如此急切地想念她。
“找你的杏花去吧,在舅舅家,你舅舅是什么?猴子吗?”
“你不用解释,林就在我身边,我们马上要出去旅行了,你祝福我们吧。”
然后电话断了,我忽然想起了那只吃粉笔的猴子。
样子很好笑。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冷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