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偷袭之真凶？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原本以为自己那种不负责任的“偷袭”行动必会给军部的同僚添加不少的麻烦，竟未料到最终仍麻烦到了自己头上。可能还是自己调查自己的行为较滑稽吧！到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内心的一汪酸水自不待言，仅是确认出应该作为笑料的对象就让人举棋不定。因为这般微妙的立场，尽管夜色已浓，月明星稀的天宇足以冲淡人的思维动力，后尘仍然觉得有一份意趣盎然。
身旁同行的爻兆上尉，在此时正不住地打着哈欠。沉沉的睡意如同一条柔软的灵蛇，并不是现在才来打扰他，若要追溯的话，恐怕是从今日一开始便以粘稠状糊住了他的双眼和脑筋，且一直挥之不去。只是，到了现在该入寝的时刻就分外强烈而已。本是打算对他说点什么的，但总也想不出如何开口，后尘一边慢行着，一边思量。如果是与爻兆住在一起，自己的作息应该会变得相当规律了吧，因为他那种瞌睡的精神确实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啊。
“喂，你就那么信奉‘天子’么？”
这时先说话的人，还是并非后尘。敏感的话题到了急需睡眠的爻兆那含糊不清的口中，就变得平庸无奇了。后尘尤其在意他那打招呼的方式：“喂”，至今为止，在诸多同僚之中不曾有第二人这么称呼他。
“您是指那个深居基地之中的人造思维病原体吗?”
“哦？”
对于后尘略带讥讽的描述，爻兆立刻提起了兴趣，也就忘了睡觉这一回事。当两人四目相接之时，各自的脸上都掠过了一抹微笑。
即使不多说什么，也该心领神会了。与所有流行的时尚一样，厌倦了一样东西就会去热衷另一样东西，厌烦了一种形式也便会去追求另一种形式。万千年来，只要是帝国，就必定会拥戴出一位君王，而要改变这种模式则也不是那么困难的。有思维功能的超智能电脑遵循着人类的脑部活动原理，以相当惊人的速度演练着人类的未来，当探得结果之后，剩下的工作就只有寻找出一条通往那里的捷径。预言与发明的本领同时兼备的‘天子’，从此便成为处在昏君当道之帝国压迫下或名不副实之民主国家管制下的迷惑的民众所景仰、崇拜的主神，其趋之若骛之势犹如古老的宗教狂热之再现。
在追逐‘天子’的脚步成为即成时尚的时候，原地徘徊者便落得一个‘因循守旧’的污名。但不论怎样，时尚与守旧都是相对而言的。有墨守成规的顽固派落伍者，其外亦有不轻易盲从的先知派‘落伍者’，这两类，毕竟是有本质区别的吧。
此去寓所的路，一片安谧。两人重归于沉默地走在洁净小道上，偶尔衣襟拂动，似有风的感觉。刚刚饮过酒的体内燃烧的热量也随着冷空气而缓缓消退了。不远处寓所楼壁上嵌着的昏黄灯光，终于将这无限幽深的黑幕撕开了一道裂口。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他的身心是否也伪装得如我一般疲惫不堪呢？
进入陌生房间的第一夜，两位教官指挥竟都睡得格外香甜......
时至第二日，一切都开始按照日常教程正式运作了。士级班分为自九六四至九七O年七个级别，每级人数由新生到老生逐次递减，这是由于每年被淘汰出局者都不下三位数。但不用多久，一旦基因择优广泛推行之日到来，仅人数上的差别是很易抚平的。后尘少校被分配到九七O级教授“持枪理论与实践”一门，而爻兆上尉则在同级负责教授“实践基础”，二人的课程安排前后相接，节奏十分紧凑。
这之后，每当后尘下课走出教室，就会看到爻兆匆匆忙忙地赶来上课。或者，是当后尘赶到操练场预备带领学生前往射击场时，意外地发现爻兆一人坐在绿化地的树阴下玩着军帽，而让全体学生成对地练习互搏！
事实上，他与爻兆都不是细心教导别人的料，除了性格迥异之外，在教学上的无能之态于两者而言毫无二致。出于自身的业绩往往是无法与学业上教授的成果相提并论的。这两者便是最有力的佐证。
如果有空闲，去采访一下那些九七O级的学生，也许还是会有所收获的。虽说大多是些十五、六岁的未脱稚气的少年，看人却看得相当准，只要一提到后尘与爻兆这两个名字，无论是谁都完全能够将此二人由众多教官之中分辨出来，并在脑海中回放一些经典的镜头画面。比如说，爻兆在上理论课时老爱侧身坐在讲桌上，照着课本全部念出，再对着学生指手划脚点人起身来回答问题；有时，爻兆也会在课桌的过道中走走停停，偶然若发现哪个学生的桌椅保护套脏了还会责令其带回去清洗；而上实践演练课时他通常都是坐在那附近的绿化地的树阴下，据一些人说那个已经在大家的默认下成了他的专座，且唯独他坐的花园内露出了灰黑的地皮，从此寸草不生......更有趣的传闻还说，他曾经由于心不在焉地在学生间闲逛，而差点儿被一个学生跷起的脚绊倒在地。
至于后尘，其风格就与爻兆大有不同了。后尘是一个守时的人，不像爻兆，上课不想来，下课不能走，后尘上理论课时从来都是站着，眼睛望向窗外，一个劲不停地放投影板书及图片资料，很少说话，就是苦了那些学生，爻兆的课只用带着耳朵便已足够，后尘的课则除了耳朵都得用上，手还须不停地作记录。不过，在实践课上，大家都十二分地佩服他，因为他的射击技术令他们瞠目结舌，只是学不到。于是便有人在背后评论说“后尘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教不好”。然而，还有别的事让人心烦的——后尘这种面部没有表情变化的样子，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居然在女学生中大受欢迎。凭借他从不正眼直视学生的弱点，有时教室里还混入了许多其他年级的女生，大多数均是来之则安之，不肯离开了。
诚然，后尘与爻兆都不能算是称职的教官，但他们却是学生心中最喜爱的两个军人。也许只有在没有任何压强的环境下，或者说在没有任何高新工具的协助下，学生的目光才能逐渐由呆痴变得灵活吧。许多学生开始梦想成为军人了，即使无数军人都扔弃了其本应持有的天职秉性，还有后尘、爻兆这样的人存在。而且，对于这两人来说，他们无法也绝不会对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们灌输自己的那一套思想，唯一能做的，只有压制住自己对教学的强烈排斥感，耐心地先教完这一个冬季，今日的事，应由学生自由地去选择。
在没有课程安排的日子里，两位教官指挥便一直坐于电脑前，在资料库中寻找能将他们的任务导向胜利的希望。但很明显地，仅仅军校内的学生就有上万人，新驻教官少说也有上千，而且资料的含量毕竟有限，又总不能逢人便查问其在十月十二日夜的行踪吧？如果军部能再提供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就不会让人如此一筹莫展了。
还未落下雪花的这个艰涩的冬天，真有点使人摸不着头脑啊。
品着热茶，坐在床上的爻兆，半搭拉着眼皮观察着那位仍坐在电脑前忙碌的室友，呆呆地愣了一阵过后，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却还抱着幻想去做以期盼奇迹的发生，这是绝望者普遍的心理吧。波特兹那个混蛋，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意外的收获”，明明就是自己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后尘，我出去一下，买包烟。”
坐久之后，爻兆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他走到后尘身后，突然重重地揉乱了后尘整齐的黑发。这令与他完全相反的拼命工作的室友顿时不满起来。
“学校是禁烟区。你到哪里去买烟！”
“我就不信这幢楼里的人都不抽烟。对了，我刚刚还觉得你像一头殷勤的牛。”
爻兆开始在同伴身上找乐趣了。而认真的后尘似乎一点也不欣赏他的玩笑。
“在那之前，你先去洗把脸，把头发弄干净，还有穿上军服怎样？不要破坏教官指挥的形象吧？”
一大早就已穿戴笔挺的年轻少校嗤笑着，在对方的身上从头到脚指了一指，自己轻轻地靠在椅背上。
后尘平时的话确实不多，不过挖苦起人来倒是一针见血。他的三言两语正说中了爻兆的痛处。大概是由于小时候被娇生惯养惹出的坏习惯，爻兆的个人料理能力极差，他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的东西放在何处，每次需要时都必须在床上床下乱找一通。时间一久，竟是后尘将他的东西藏身之处记下来了，所以他每当找不到均会向室友请教。
“我昨天明明把梳子放在浴室里的！——后尘！”
然而，顽固的上尉并不乐意承认自己的这个缺点。
“在我的书桌抽屉里。”
“不对！一定在浴室里！”
此刻，从那边传来了乱扔东西的哗哗声。
“你来找找看嘛。”
后尘的眉毛无奈地蠕动了一下。
床、桌、椅、电脑，就是这间大厅内的所有摆设，另外，浴室和洗手间是分开的，没有饭厅——略为单调的宿舍环境反而能让人心情平静——如果将爻兆轰出去的话，也许会更安静。生活中很少有这样频繁打扰着自己的人，但却并不觉得讨厌。后尘不禁想到，以往那些然度过的日子恐怕再也不能回头了。片刻以后，他将注意力重新定位在电脑屏幕上，无以复加的无聊感使他敲动键的手指抵抗似的变得节奏鲜明。
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从此放弃那个危险的计划，不再理睬帝国的做法。可是，每当他想起自己接受基因择优手术时怪异的心情，想起那些纯功利的人在幕后偷笑，而那些一无所知的学生被训练得日益丧失了自我，不久以后出生的孩子都将失去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又不得不更加用力握住那根当初决定的杠杆。另一条路，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举达成那个计划，一旦达成，帝国也将危在旦夕了；但如若失败，只会凭空给现在的纠察提供新的线索而已。况且，后尘还并不能完全乐观地接受爻兆呢。
“如果实在没办法，不如用钓鱼的方式。”
一不留意，爻兆出现在他的身边，说出了一句令他惊讶的话。他将双眼仍盯着屏幕，丝毫未露出自己内心的波动。
“把现在新设置的装备全数撤去，再制造一个‘捕鼠器’，在基地终点‘天子’所在地带与通道口之间形成回路，引诱犯人上钩。届时，凶徒即使不成瓮中之鳖，也会落下灰姑娘的舞鞋吧。”
爻兆的嘴角一撇，语调诙谐。后尘这才以赞赏的目光投向这位拿着梳子敲击电脑外壳的上尉，接下了他的话。
“根本不需冒着以‘天子’为饵的风险啊。军用通道何止一个，只要给出错误的信息令其上错船，再予以痛击。如此毫无头绪可寻的情况下，也只好靠着凶徒的作案来寻求破案的绝胜机率了。是吧，上尉阁下？”
“不错。那么，接下来烦劳你打一份计划书给波特兹上将作参考吧！”
若无其事地笑着，留着长发的上尉从肩上拈起自己梳落的一根栗色发丝，抬了抬倒八字的双眉，随后将梳子往电脑桌上一扔，转身出门买烟去了。
倒霉的木梳一路滑至书架后，再次以最简单的形式藏身匿迹。下回又该有得找了吧，后尘嘻笑了一下，也不将它拿出来，只等着明日体味捉弄同伴的乐趣。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清水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