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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故地下篇(八)晨之酒曲,暮之阕歌
2016-11-07 08:30:39 来源: 秋雁女性网
城市灌醉了你但朋友,请保持理智知道你有多么脆弱所以规劝你不要夜里一人行走啊,朋友,朋友听我说带上我前行时有个伴儿也好 四面铁壁

  城市灌醉了你

  但朋友,请保持理智

  知道你有多么脆弱

  所以规劝你

  不要夜里一人行走

  啊,朋友,朋友

  听我说

  带上我

  前行时有个伴儿也好

  ......

  四面铁壁低回着他的哑唱,与其说是唱,倒不如说是在讲述,听者绝对听不出他哼哼着几句什么话,但劣质的歌者却听到了来自遥远彼岸的另一个清亮深厚的女音,它婉转忧愁,字字都能拨动他那断过又接好的心弦......

  坐在早班车上

  指点你去

  我所去过的一个好地方

  雨水洗刷着车窗

  是天空的泪啊你可知道

  这世上不孤独的地方

  告诉我有没有爱情

  ......

  他僵冷的笑十分勉强,艰难得带起了皮上的皱折。他急切地揭开挡住视野的虚无血幕,欣慰地远远望到流丽这可爱的人儿正伴了节拍,从柔软的唇间轻而易举地吐出这一串串歌词。对,像这样。他在心里默念着。记起那残阳微照下的邂逅哪......

  阴湿的牢狱冷如冰窖,连典羽这样的魁梧大汉,都因惧怕寒流而躲入了角落。身上每一块肌肉如同砖石一般僵硬,脸和手早已失去了知觉,眉毛及头发上则覆满了冰霜。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用双臂抱住了膝盖,蜷缩得会让人误以为是冬眠的黑熊。

  ......典羽?你叫这个名字未免太奇怪了,你应该叫“大强”才对吧。后尘的声音就这样以幻听的方式时常出入他的耳中,偶尔还会令他在心里嗬嗬笑。不管怎样,只要那家伙没事,他才会安心哪。他原先预期的结局有两个:引爆“天子”,完成那多年的夙愿;被捕之后,顶替原有的罪名。当然,任何一个结局都不会对后尘带来不利的。这也可算是典羽全部的希望。当耳边又响起那夜的重金属音乐时,他同时回想起了在金属通道口,后尘曾用枪指向了他的身后,不惜冒着身份被识破的危险干掉了那名机械警卫。然而在那段日子里的典羽却一直认为后尘“明明拥有一切,但不好好珍惜”而放弃了所有的承诺和友谊。

  之后,他在将流丽揽入怀中的时候才常常地想,那也许并不是后尘的错。和所有的医疗手术一样,刚告成不久的基因择优手术也避免不了大大小小的负作用。在士级班里,后尘是第一个通过上等兵测试的学生,为了加入士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手术。他和典羽不同,他身上所具备的天赋令所有人都自愧弗如。也是自那以后,这个本就言谈不多的伙伴变得更加孤僻了,典羽渐渐听不明白他少得可怜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那时所不明白的,典羽如今已全部都弄明白了。

  这个时候,他清楚听到金属牢门被拉开的响声,接着牢狱的灯被拉亮,他因一时适应不了那刺目的光而抬起手来蒙住了眼睛。如果遭到严刑拷问,只要后尘在那边矢口否认,他这边就绝对没问题。想到这里,他用那由寒气浸浊而沙哑的嗓音骂起了粗话。

  “退后一百米,这可是军事机密。”

  一个与幻听中过分相似的声音正漫不经心地对看守命令着。典羽的手哆嗦了一下,仍然未能立刻放下来。他冥冥中似乎正期待着来者再多说出几句话来,好让他确认一下近乎完全一样的声音。

  “典羽啊。”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扶住了他的双肩,“是我。”

  瑟缩的囚徒终于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并死死地抓住了那双好友的手。

  “老实说,你有多害怕呢?”

  后尘目睹了典羽如此狼狈的模样,强忍着心中的刺痛问道。

  “非......非常地——”

  “混蛋。”他不等典羽说完,即愤愤地哽咽起来,“一个人住一间,也不记得叫上我......太自私了吧。”

  这样的说话方式,这样的轻口薄舌,除了后尘不会是第二人了。平日里一贯以长者姿态守护着清高小子的典羽,此刻竟难以抑制地怆然泪下,为了不让对方看见而将大脸深埋在双臂之中。自甘成为试验品的后尘,实际上又能比他好过多少呢?在对未知的恐慌中,接受了凡纳尔根主义者要对他做的一切,从此以后,不可能再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不清楚哪一天,手术后的身体会发生负作用的异变;不清楚自己的过去与未来,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甚至不清楚自己缺少了什么。还记得那时从手术台上刚回到士级班的后尘,木然呆立在演练场外,目光呆滞地审视着自己的身体,拼命地摇晃着他人并询问着:“我还是我吗?”之后,作为毕业生的典羽和大多数人一样,拒绝了接受那个手术。不管别人是怎样的想法,典羽只知道后尘之所以那样做自有他的理由。

  “你来这里的事,流丽知道吗?如果想见她,我可以帮你。”

  后尘的语气关切而平和,与以前有了不同。但一听到“流丽”,典羽便全身抖动了一下。

  “不......必了。”

  “为什么?”

  “她当时......就被卷入了暴乱的队伍,政府派出的人最终开了枪......流丽这女人抛弃了我独自离开了这个世上!”

  “......”

  “如果不是她在临死前对我说‘回到你那朋友的身边吧’,我早已......!”

  典羽为了心爱的人而求一死的做法,在后尘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与其凭白死去,倒不如回到他所在的古铭城,用最后决心完成友人的愿望。后尘想,这大概就是典羽的笞案吧。此时的后尘无奈收敛起不顾一切将典羽带出去的想法,站起身来。

  “我要走了。”他平静地对友人说,“我会把‘天子’毁给你看的。等着瞧吧。”

  “你变了很多啊,后尘。”

  典羽这时才对再次蒙面的年轻少校做出了另一个评价,并露出了微笑。

  连续地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一直到地卫九七一年一月十一日方才罢休。沉睡的冬神降临了,但有多少人却依然保持着清醒而不敢入梦,又有谁知晓呢......

  在警戒科的中央办公厅内,脸上呈现疲态的警卫纠察部长手捧着一杯浓浓的热咖啡,正与敏布中将处于交谈的波谷中。

  波特兹上将今年已满五十岁了。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大部分是由率领士兵打赢侵略战争而逐渐获得此时此地的高位的,他虽是一个无信仰主义者,但却为了自己建立了远远超过所谓凡纳尔根主义猛将所立的战功。他对于权力的爱惜程度,也许这世上只有敏布一人才能深刻体会到。然而现如今,这位年岁渐高的上将竟被非战略的因素折磨得日益憔悴,加上身上还背负着来自其他部门的无形压力,敏布担心着他是否能够安渡晚年。

  “我刚刚看到尤克准将与那个爻兆上尉坐在餐厅里聊天。可是气氛糟透了。”

  敏布是个无法闲住思考的人。

  “是我对尤客说,不妨找那二人套套口风,多学习学习人家的辩才也好。一来那两个年轻人不是擅于打报告的军人,二来尤客太不会交际了......我还盼望着有一日把这个部长的位子交到他手里呢。”

  “阁下?”

  好奇的敏布不由得想像着波特兹的言下之意。波特兹轻微抬了抬嘴角,喝了一口咖啡后,将杯盖盖上。

  “我是那种有权欲而无霸心的忠实军人。但也难保万一呀!”

  即是说,当仅有权欲不能被满足时,就会摇身一变成为霸主?这不是投机吗!敏布未动声色地等待波特兹继续说下去。

  “一个堂堂帝国总不能老是当保姆的角色啊。我本来就不是他们那一派的人,一旦‘天子’爆亡之时,如果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这不也符合了民众的愿望吗?”

  当然,能够不到那个地步更好。波特兹虽狂妄,却不至于忽视自身的不足,对于由部下转为君王这一质的飞跃,他并没有多少把握。因此言止于此,无非是尽其所能地为自己谋求退路罢了。而敏布中将却对他的这种高瞻远瞩大为称羡,由于不知是哪个历史学家曾说过,能够看清并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受命运所支配的人,最终的胜利者,往往是那些在灾难来到之前便早作准备的人。

  相形之下,在餐厅内与爻兆畅谈的尤客准将的心情,就要比敏布复杂多了。倘若是出于尤客自己的意愿,他是绝不会选择与爻兆这种人共连进晚餐的。可是,顶头上司波特兹上将却命令他务必在帝国之虫其貌不扬的外表下寻找“闪光点”,实在是让他大伤了一番脑筋。尤客是在军中享有严谨端正之美誉的少数军官之一,就连军服的纽扣,他都不会随意松开任何一个;对于像爻兆这一类的另类分子,他向来都不以正眼相看,如果不是出于任务所驱,他......啊,面对爻兆那种无论何时皆对美食狼吞虎咽的样子,即使是胃口不好的人,想没有食欲也难哪!

  “您不吃吗?”

  嘴上还挂着奶油的上尉一边咀嚼口中尚未下咽的食物,一边发出特有的声音。好一个不懂礼貌的家伙!尤客嫌恶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胃部。他猜测着,爻兆这样的性格劣化莫非是基因择优的负作用在做怪?

  “我前日来访时似乎曾听您说过,那一套擒捉方案无法再使用了。是吗?”

  “哦?”

  “之所以提到这件事,是想听一听您的看法。”

  尤客嘴上的语气虽不乏客气,但双眼却如盯住老鼠的猫一般令爻兆不免有点后怕。为了避开这充满敌意的视线,爻兆侧过脸去向服务生又要了一杯热柠檬茶。此时两人心里都格外的压抑。

  “我说的那是反话,阁下。”

  逼于无奈,爻兆感到如果自己再不正面回答,这对面的长官说不定会记恨在心了。

  “这次的计划失败曝光之后,凶徒有可能认为军方会撤除错误引导设施而重新加强防备;但若不撤除的话,不就多了一线希望吗?而且,这对于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影响吧?”

  “您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可是,这种做法对其它军用通道的正常使用不是会造成诸多压力吗?”

  “压力之类的东西不足为惧。凡事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是吗?”爻兆满不在乎地说着,一只手则正在口袋里摸索,“该做什么的人就做什么,这可是我的宗旨......呃,我能抽支烟吗?”

  “上尉阁下!”

  如果爻兆知道尤客准将最厌恶在公共场合吸烟的瘾君子,不知他还会不会选择不经任何人同意地将烟点燃。很明显,他那最后的问句只是多余的客气话而已。

  “至于我和后尘少校,自然是会做好我们份内的工作。”

  “原来凡纳尔根主义者中有了像二位这般敬业的人士,真可谓帝国之幸哪。”

  说这句话的尤客并不是发自内心地要称赞对方,只是用恭维的话来作为挖掘对方弱点的突破口。爻兆则对于他这种拍马的说法不以为然,兢兢业业与工作上的泾渭分明应该是两回事,而位列他与后尘之上的尤客又完全没有必要奉承他们。这不禁会让人联想到“糖衣炮弹”这个词。

  “请原谅,我看阁下是搞错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跟帝国或凡纳尔根没有关系。”

  “......是吗?”

  “只不过在以最纯粹的方式接受上级的任务,不巧我们生在了这个‘天子’帝国的时代。阁下今日与我的谈话不也是同一性质吗?”

  说到这里,爻兆毫无顾忌地揭了对方的底。面无血色的准将掩饰不住僵冷面部上微略的搐搦,被人看穿心事毕竟不是快乐的。爻兆趁机深深抱憾地耸了耸眉。

  “阁下,我所言虽然失礼却实属无心。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离开了吗?”

  尤客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点了点头,于是便结束了这场没有乐趣的对白。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二人互不合作,互不欣赏,交谈本就困难重重,这样一拍两散倒真正称心如意。此后若再偶遇,恐怕会对各自视若陌路吧。

  现年三十一岁的尤客准将,自入级之日以来就一直跟随波特兹左右南征北战,其军阶也伴随主公的战绩而步步提升。他在性格上可说是一个易动感情而又平静的人,之所以酿成今日得天独厚的优越感和超越自身能力范围以外的自信心,完全应该归因于他的战历之性质。仰仗着主公卓越不凡的才华,他得以在大的战役中展露其单独对抗、区域作战的能力,并分享着荣誉功勋;而作为副官则时常被派往小面积作战区指挥战斗——在士兵们的眼中,他是一个心思缜密、待人宽厚、镇静自若的优秀指挥官。不过,若永远不让他遇上大规模的战役或尤其遇上整个民族遭受灾难的动荡时代,任何人都不可能发现他那致命的弱点。如果是个别地区、个别人遭遇麻烦,他尚能积极相助并保持那镇静的优点;但由于他这种人缺乏的是超凡、独立的智力,往往成不了大事,如果真的碰到要求他来承担全部责任的大事件,他难免会变得只是忧愁叹息,意志消沉而不能奋起行动。所以说,如今准将一阶,对于尤客来说是显然不相匹配的,谓之“小才大用”也不为过。可能他本人并不在乎这一点,且还在为自己的当年战功自鸣得意呢。

  论及尤客与波特兹的主从关系,则似乎还有比主从层面更实质和耐人寻味的东西存在。在与波特兹共事多年的经验下,尤客深知自己除了军阶的递升,无法从这个人身上捞到其他半点好处。长久以来,他畏于权势而对波特兹言听计从,尽管对于他的内心而言,十二分地不满波特兹于凡纳尔根主义的蔑视态度和虚伪言行,可是正因为这位主公所做的确是于人于己皆有利的讨好工作,尤客便总是保持着沉默。波特兹是个极富野心的沉睡之狮,他如此评价自己的主公。他的职责,就是力图将这头沉睡之狮导向“正义”的方向,并永远不要将它唤醒。另外,尤客与敏布中将有着十分迥异的心理区别。敏布与波特兹的友谊建立于私交之上,二人在金钱之利用、女人之驾驭的观点中达成了不少的共识;敏布毫不关心波特兹在正业上的权力欲望,相反地对于波特兹独到的智慧与圆熟的手腕,他还大加赞赏。而尤客,既不是波特兹的心腹重臣,也不是帝国的官爵要人,更不是任何正义的使者。他凭着过去的长期追随而登上副官之首席的位子,并不十分了解波特兹,而波特兹也从不在探知部下的人格上花费时间。尤客满腹牢骚,满心不平,常常认为不亚于波特兹的自己完全有能力自立门户,可又苦于无法脱身。因而对于波特兹的一切,他都会憎恶和抱怨一番。

  晚餐过后,当他回到警戒科中央办公厅时,大厅内已敲响了十点的钟声。他听到敏布仍然在和主公交谈着,便转身立即离开了。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清水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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