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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一九四三
2016-11-09 08:56:19 来源: 秋雁女性网
在某个城市有个叫上海一九四三的酒吧,我想老板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是由周杰伦的《上海一九四三》而来的。里面的装饰也正如歌词里所形容的
 

  在某个城市有个叫“上海一九四三”的酒吧,我想老板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是由周杰伦的《上海一九四三》而来的。里面的装饰也正如歌词里所形容的——挂满了陈旧的范黄的老照片。服务员的穿着打扮也如张爱玲写《倾城之恋》时的那个时代——一件蓝布罩衫,罩衫下微微露出红绸旗袍,既清爽又带些许诱惑。

  下面我要讲述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酒吧。

  那是两个都喜欢在周末去泡“上海一九四三”酒吧的女人,终于有一天她们注意到彼此了……

  夏晴开始真正注意她的时候而她正一眼不眨地端详着手中的红酒杯。杯子是空的。

  夏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她。她坐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像她的外表,除了一缕飘逸的长发外夏晴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地方会让一个男孩子注意的。她穿一件棉布制的白色收腰中袖,袖口处开叉,一条洗得裤脚范毛边的牛仔裤。夏晴一看就知道那是些没品牌的便宜货。她的身上唯一一个亮点——脖子上挂的项链都是十几元一根的铜丝编成的。这些对夏晴来说可是最内行了,要知道她周围接触的不是名人就是大小姐们,成天的听她们谈论衣服、首饰、化妆品,还有和衣服、首饰一样值钱的男人们。没吃过猪肉总看见过猪跑吧?何况夏晴可是个吃过猪肉的人,你想在猪圈呆长了哪能不吃猪肉呢?久了她连麻木都感觉不到了。

  可是夏晴还是忍不住注意到她了。或许正因为她的太普通——不,其实她一点也不普通,在夏晴看来是这样的。她很安静——安静的像一个频临死亡边缘的人。夏晴注意她一个晚上了——不哭,不笑,不靠近舞池,一个晚上她就坐在土灰色的高木椅上喝着红酒、盯着酒杯发呆。

  突然,夏晴看见她放下手中的酒杯从灰色布包里拿出一张CD朝DJ走去。她的步履没有夏晴周围那些女孩淑女化,但却是说不出的清醇、优雅,这是只有在四十年代的校园里才有的走姿。

  女孩很快又回到了座位。她的脸有点范红,就像红酒一样。

  没等女孩坐定,酒吧里响起了音乐声。

  “如果离开你是最恰当的结局,后来的日子,也没有机会说明

  走在人群里或一个人看电影,寂寞的心情,也都只是小事情

  也许再遇见你,是否能不露痕迹,微笑着走到你面前去

  如果你遇见我,会把手放口袋里,还是会把我拥在怀里

  我还是忘不了你,多盼望你在这里

  当我忍不住又想起你,只能在这里静静闭上眼睛,Oh baby”

  很奇怪,夏晴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有没听过的流行歌,而且听上去感觉是那么的美妙。夏晴无奈的摇了摇头。想想自己做了好几年的电台收音主持人了,每天帮着听众查歌、点歌,和许多歌星主持节目或采访他们、收集他们的专辑,今天却为这么一首来历不明的歌摸不着头脑了。

  就一首歌,夏晴突然觉得把她自己这几年来在事业上的成就一下子滑到了最低点。

  夏晴想着,习惯地拿起酒瓶,抬头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她示意了一下服务员,很快又是一瓶百威。不知是服务员个个善解人意还是这里的服务员特别聪明,每次夏晴只要把空瓶一扔再提下手,服务员就缓缓而来了,她们穿着40年代的旗袍却像90年代走秀似的。

  夏晴一对准瓶口就是猛喝了一口。她在酒吧从来不要酒杯,就像她的生活里从来不需要爱情。爱情这词自从她在某日某晨报上看到——著名广播主持人静沿在赶做节目路上车祸而亡——时彻底消失了。

  如果说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个人存在那可以说是“认识”的话,那么夏晴在十三岁就认识静沿了。那年夏晴的家里正经历着一场浩劫,疼爱了她十几年的父亲突然扔下她和母亲离开了人世。她每日每夜的哭,避着母亲和爷爷。她每晚无法安然睡去,仿佛一睡下去就看见世界的顶了,那顶直朝她胸口垂下来。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解决失眠的办法。半夜,她打开收音机无意中听到了静沿主持的“相伴到黎明”节目。那是八七年的一个暑假的晚上。从那天起夏晴听静沿主持的节目从不间断。从凌晨一点到四点,她已经非常习惯的听静沿讲一段凄凉的爱情故事,中间偶尔插播几首与文章意义相符的歌曲,讲述他心中因某个故事或某个人的许多感慨,然后开始接听一个个听众打来的电话。这些对夏晴来说都已经成了习惯,中间只要缺少一个环节,她会因此而不眠。两年后,她开始在床上听静沿读自己的文章,听静沿讲对她的惊奇和迷惑。

  夏晴十七岁时,终于知道静沿的实际年龄了——三十一岁,那是听班上一个女生说的,她还知道静沿到现在一直都是单身,又听说他的长相称不上一般。这些对夏晴来说有一种非常安稳的感觉。十七岁正是幻想的年龄。她觉得静沿的单身是为了等她,而她的长大也是为了他而长。

  夏晴的爱情就像魔鬼似的附在静沿身上了。她觉得他温柔可亲、成熟稳重,而且他懂得很多,像词典又像吸铁石。

  夏晴十九岁时终于如愿的考上了电台、广播编辑系。那时静沿已经是一名小有成就的主持人加编辑了,还经常被许多院校邀请去演讲。

  大一暑假,也就是九四年的夏天,夏晴一个人去看了大海,只为静沿生活在那个城市、那个城市的海边,在主持节目时他喜欢用带有潮水的伴奏带。整个城市空荡荡的,而她的心却被装得满满的。

  就在夏晴大三那年,看到了一个惊人消息,那就是静沿车祸身亡。这件事实一直到现在她都觉得那不是真的,静沿一直活着,就像她父亲一直活着。

  那时起她学会了泡酒吧,至于喝酒那根本就是天生的,就像她的喝酒方式。她知道自己的喝酒方式有点狂野,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但是她需要这种狂野、需要这种激情,她的工作需要这些。

  夏晴是九七年进入这个市广播台的,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只是个不起眼的导播,帮主持人接电话兼主持人的文秘。两年后,电台里一个主持每周流行排行榜的女主持因为婚外恋闹得单位影响不好,领导找她谈话后就自动离了职,所以夏晴暂时接替了她的工作。夏晴可是把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牢牢地抓住了,她表现得相当出色,而且她的外在气质、谈吐都带了一个强职业女性的形象,就像是天生的。很快,别人五、六年都申请不到的正式职员,而夏晴却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夏晴开始忘我的工作了。很快她又接了新的栏目,性质是谈话似的,聊生活、工作、家庭,替别人解决疑难问题,和静沿当年一样,那时刚起步非常流行,但是人们的生活水平还不均匀,所以打电话进去和静沿聊天的人不多。夏晴可是恰逢盛世,二零零零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电话,而且不会为电话费发愁。可以说夏晴就像是静沿的再版。单位里一次次的收到听众的表扬信,开始有人要她签名留念了。夏晴也常常到各大学、院校去演说,她做的似乎是静沿未能完成的心愿。

  夏晴的工作一天比一天繁忙,她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交际面也越来越广,可是她的心却觉得一天比一天空虚。这些她从没想过,也没那时间。她唯一的不用工作的一个晚上就是周末,所以每个周末她必定会光顾这个“上海一九四三”酒吧。如今角落里的这个女孩稍微让她觉得有些许不一样,至少不像以前那么空虚了。

  夏晴喝完最后一口酒,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改变一下以前的生活方式了,或者换个活法。总之她必须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出口。她的出口在哪呢?夏晴拿起单肩包走出了酒吧。

  杨琴在酒吧坐了一个晚上了,她知道今晚方昆不会去她那的。周末他从来不回家,所以每个周末也是她的“假期”。

  这个酒吧是杨琴逛街时无意中看见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方昆临走的时候给了杨琴一些额外的零花钱

  ,方昆每个月除了给她固定的三千外很少会有额外的钱给她。杨琴也就当是捡了一笔钱。她先去音响店买了一张林忆莲的CD,这是她一直想拥有的CD,以前父母给她的每个月的零花钱在这个城市只够填饱她肚子。这是她大学生活中灰色的一笔。可是如今尽管她的生活费比从前翻了几倍,她还是觉得钱不够花,要问她那些钱到底去了哪她自己也说不清。

  刚进酒吧,杨琴觉得十分不自在,灯光昏暗,空气浑浊,女人狂野,男人暧昧……哈哈!这世上就只有女人与男人了,没有老人与孩子。

  说不定就在这碰上方昆了,会吗?杨琴问自己。她知道以他的身材如果去舞厅,在舞池中央人家必定以为那是只箩筐,真是箩筐倒还好,别人看着还觉得可爱,可是偏偏是个人,所以是人看着都会觉得恶心;当然以他的喉咙也不会去歌厅找女人,他的歌喉永远和着酒精只会藏在那圆滚滚的啤酒肚里,要是真叫出来全场(除了他自己外)必定个个笑得脚朝天。所以除了酒吧外杨琴实在想不出还有地方能让方昆去找女人。当然有一点要申明的是,方昆从来不找妓女,生命可是方昆看得最重的东西了。因此杨琴是极有可能在酒吧碰到方昆的。

  杨琴点了一瓶红酒,另外要服务员格外的加了些糖水,这是方昆的喝红酒习惯。杨琴第一次和方昆吃饭他便是如此喝红酒的,那时杨琴心里念叨着:看吧,那些有钱人、绅士连喝酒都是别出心裁的。可是如今自己也顺应了这些莫名而来的习惯,她自己也都觉得奇怪。难道生活也就这样顺从了习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在习惯上依赖了他,她又怎么会嫁给他呢?

  服务员迈着小碎步缓缓走来,杨琴示意自己倒酒后,服务员很快回到了吧台。杨琴在酒杯边缘轻啄了一下,拱起舌间,红酒顺着舌间流到两侧,突然感觉到酒中的甜味了。这也是方昆教她的喝酒方式。刚认识方昆的时候,杨琴常和方昆出去吃饭。方昆是杨琴男友鑫平的老总和好朋友,因为鑫平常忙着出差很少有时间陪她,所以他托他的好友帮忙照顾着女友。那时杨琴大学还未毕业。

  方昆确实很照顾杨琴,每天都会开着自己的轿车,带着杨琴去各家酒店吃各种不同的晚餐。星期天,他给杨琴开包厢并叫上几个姐妹一起打麻将,每次杨琴输的彻底的时候都是他帮忙付帐,赢来的钱足够她好几天的生活开销,这样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杨琴每次下课后总会看见校门口停的那辆洗的闪闪发光的上海大众,然后她扯着嗓子故做清高地对同行的同学说“不好意思,有人在等我”。说完,朝方昆走去,那缕飘逸的长发在她窄小的肩上有规则的晃动着。然后方昆便会带着她去买各种她想要的首饰、衣服或化妆品。

  那时的杨琴虽然没有男友在身边但也是极其幸福的,鑫平一天一通电话,方昆一天一顿晚宴,而且是来回接送,就算方昆有急事不能送杨琴,他也会把打的钱事先付给司机或给她。但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给方昆。可是最后还是嫁了。

  红酒杯已空,杨琴只是盯着酒杯发呆,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嫁给方昆了。杨琴毕业后找了几个月的工作,她不想回那个小山岙,可是一个大城市很难容忍一个普通学历又没有经验的毛丫头。她有点心灰意冷的时候,方昆却突然的向她求了婚。她考都没考虑就拒绝了。于是方昆也就突然停止了接送、停止了晚宴,杨琴也就没有了香水、没有了首饰、没人帮她付赌债,更糟糕的是她去哪都要走着去,她没钱打的,可是找工作又是东奔西跑的,她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一日她走出校门去买报纸,看见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上海大众,她飞似的狂奔过去。就这样他们很快登记结婚了。方昆不让杨琴工作,事实杨琴也很难找到工作,他每个月都定时的给她零花钱,不多也不少,总之他帮她算得刚好到杨琴用完它。

  杨琴真觉得自己很背、很贱,当她看到张爱玲说的——女人嫁人本来就是一项长期的卖淫——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能稍微平静些。至少这世上贱的人不只她一个。

  杨琴透过酒杯她看见了另一个角落里的一个女人,似乎她也在注视着自己。她齐耳短发,没化妆或者是化了极淡的妆。一套低领、裙摆开叉的灰色短裙装,这套服装杨琴曾在堂西路上的“太平鸟”专卖店里见过,曾经方昆为了让她养成挥霍的习惯几乎一个星期一次,现在她稍能控制自己些,大概一个月也要去个两、三次。

  她看上去内心有点烦躁不安,因为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瓶子一大口一大口的猛喝。大概她太需要发泄了。一个看起来极其干练、能干的女人往往是最累的。她就是。但是一个懦弱、男人手中玩物的女人往往是最可悲的,杨琴就是。

  两个女人都注意到彼此了,虽然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的语言交谈,但是杨琴却觉得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也就不在乎是否相识了。

  她从布包里拿出CD跑到DJ处让他帮忙放“盼你在此”,她想把这首歌送给那个对角坐着的女人,她想她会喜欢的。杨琴看着她将一瓶啤酒一干而尽,服务员看了她的手势后很快又是一瓶,看的出她已经是老顾客了。不待杨琴坐定,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了。

  “那一个夜里看着你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贴着我心跳声音

  枕头还记得你睡过深深痕迹,我们的爱情,怎么会只是涟漪

  也许再遇见你,是否能不露痕迹,微笑着走到你面前去

  如果你遇见我,会把手放口袋里,还是会把我拥在怀里

  我还是忘不了你,多盼望你在这里

  当我忍不住又想起你,只能在这里静静闭上眼睛”

  走到今天杨琴也就没有什么爱情了,爱情与金钱总是不能兼得的。毕竟一个是虚幻的东西当然往往虚幻的东西在人们眼里总是高尚的,一个是现实的东西而现实的东西在人们眼里总是明明不能少却又认定它是肮脏的。她是爱着鑫平的,但是鑫平就像她手中的这张CD里的歌,听过后只能回味了。无法回到从前,只有一步一步得往后走,但她真打算走到哪算到哪吗?那样的话她一辈子不都是让方昆捏在手里?现在回想起巴尔扎克在《搅水女人》里说的话了:想至一个人于死地,只要让她染上一种嗜好便可。可是她想起来太晚了。

  她还能回头吗?虽然她已开始尽量克制自己,但她真走得出金钱这个迷雾吗?突然她约定要试试了。

  杨琴看见她喝完最后一口酒,然后拿起皮包走出酒吧。

  她也结了帐,跟着拿回CD,走出酒吧。杨琴找不到在酒吧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以后的每个周末,夏晴与杨琴都会去那个酒吧,她们坐同一个位置,喝同一种酒,相互注视着对方,听同一首歌,完后一同消失在同一家酒吧。但是她们从不开口对谁说一句话。夏晴依旧做她的节目、去演讲,杨琴依旧做情人似的妻子、向丈夫拿零花钱。

  这样大概过了半年,杨琴开始看不见坐对角的那个女人了,而且一直都没见她,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一直到有一天,她又像往常一样拿来旧“XX晚报”,开始剪报时,她居然在报纸上看到了在酒吧见到的那个女人,报纸内容大概是:著名晚间节目主持人——夏晴,昨晚自杀生亡,在她书桌上找到一张条子大概是遗言,写着:我只是个让人扔废纸的垃圾筒。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回到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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