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孩子围住了一只匍匐在墙上的受了伤的黑色蝙蝠,暗红的血洇在白色的石灰墙面,延成了条不规则的粗壮曲线……蝙蝠被长长的树枝打落在地，象只流了黄的荷包蛋一样地被捣碎了。

　　我从梦里走出来的时候，汗水还凝固在我的额头上；扯开窗帘看见了窗外阴冷的天，我对着天花板发了会怔，起身去浴室梳洗。我把龙头拧向左边，耐心地等了很久，热水还是没有出来……楼下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我推开窗大声地呼喊着。

　　在等那个男人上楼的时间里，我忘记关窗，于是风就不停顿地掀动我的酱色窗帘；我无法忍受在黑色墙面上的浅色，所以，我尽可能地选择幽暗的色彩。门铃响了，我打开门，指了指墙角的那堆垃圾，那里聚集了一个月的所有玻璃酒瓶和易拉罐……

　　我走到冰箱前面，倒了杯牛奶，温了温，就着热气喝下，胃好象暖和了……我并不喜欢吃奶制品，听我母亲说，我比同年龄的孩子断奶都断的早；我说，那是我成熟的早……我很早就学会在嘈杂的路边看车子开来开去，在雨天的傍晚等父亲下班；我记得那天开始飘雪了，一辆出租车的前灯照亮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迷惑了我的眼睛；上海的雪花是典型的江南制造，每朵都是小小的瘦弱的，如同发育不完全的我……我早熟，但我发育的晚，同年人可以轻松坐上操场上那个最高的双杠的时候，我还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傻笑；但我是绝对不屑同他们一起如同鸬鹚般的坐在冰冷的铁杠子上的，何况，以我当时的高度那也绝对不是一件写意的事情……于是，我选择坐在草地上，甚至趴在那里……

　　我把头埋在草里，一个大手用力地摁在我的后脑，“说自己是猪！”他恶狠狠地叫着，我嘴里嘟囔着，不做一声；“说不说？！”他明显愤怒了，用力地踢了我一脚，我痛苦地蜷起身子，“说啊！”“我是猪……”

　　我爸爸说我从小就是当汉奸的料，爱享受，吃不起苦，意志薄弱……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害怕数学公式对我幼小心灵的摧残，我义无返顾地报考了美院；凭着小时侯涂鸦练就的基础，我成功地成为了一名不用上数学课的大学生，哈，一个不象大学生的大学生……

　　在那个男人离开的10分钟后，我穿上一件黑色茄克也走了出去……每天的开始都是从屋子里开始的，就象睡觉通常都要回到屋子里一样；而故事也通常是从走出屋子里开始的……我没有方向地在街上徘徊，在看见路边一只肮脏的狗的时候，我甚至有种强烈的认同感了……没有人在乎，没有人……

　　现在的上海路边耸立着很多彩色的简易电话亭，一律是用鲜艳的红蓝绿等荧光色制成的；我拎着电话拨家里的电话，电线那头传了我留言的声音：“我不在家，可能出去了或者死了，请在哔一声后留言，哔……”

　　“我是盘，今天天气很冷！（沉默，）我没有去吃饭，但我很饿，但我不想吃！刚才我看见一条狗，毛已经脏的卷在一起了；它，好象对着我笑了，但我不确定它是不是真地笑了，因为那时候它在咬刚从垃圾堆里叼出来的骨头；（沉默，）你还好么？我感觉有点孤单，好象要过年了；你爸爸回上海了么？妈妈呢？工作还顺利么？看见你爸爸代我问声好，哦，对了，还有你的奶奶，爷爷；你好象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他们了吧？你好象有点不孝顺哦！（沉默，）我知道你忙，但你在忙什么呢？最近跟哪个女人在一起？不是又分手了吧？你总这样下去怎么行？（沉默，）我等下要去人民广场买个打火机，ZIPPO又出新款了；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喜欢ZIPPO的；我喜欢那种亮银的，我可以在寂寞的时候从那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样，我就不觉得孤单了；（沉默，）好，我走了，晚点再打电话给你；自己当心点，别总是睡啊睡的；对了，还有，记得喝牛奶，你胃不好……拜拜。”

　　12月底的风吹得有点张狂，我垂在额头前的头发总是被它不停地吹地扬起来，我转过头去，于是，头发又齐齐地往反方向滑去……我躲在路边一个简陋的店里吃面条，在上海，这可以算是最平民的食物了；我花了2分钟的时间吃完了一碗面，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卷卷筒纸……面馆附近有一幢灰色的高楼，我坐上那间涂着浅绿油漆的电梯上到16楼；下午2点的楼道里什么人都没有，我靠着窗抽了会烟，发了会呆；

　　我把卷筒纸的一边扎在窗台上，把余下的丢出窗外；在风的吹拂下，卷筒纸飞般的旋开，在灰色的天色里划出道病态的白……

　　没有太阳，就没有清晰的光的印记；无论是窗档的影子还是我的影子都很模糊的落在墙壁上，我回头看暗淡的走廊，看不清那头是什么？16楼，不是顶楼，也不是中间的楼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滞在这里；电梯按钮旁的小显示器里的数字不停地跳跃着，就是没有在16楼停止的；我盯住看了很久，突然烦躁了，用力地摁下去……

　　14、15、16，“叮”我看着空荡荡的电梯微笑了。我相信如果有人在电梯里看着门关上的话，他一定可以在门关闭之前看到我抿紧的嘴唇……

　　我决定走下去，楼道里积了许久的灰，一股霉的味道；几张可疑的纸巾散落在拐弯出，还有一张落单的扑克牌，是个黑色的J。

　　手机响了……

　　“喂，我是衣，”

　　“哦，什么事情？”

　　“我想你了！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我？我在走楼梯，”

　　“啊？没电梯么？”

　　“坏了！”我心不在焉地说着，

　　“哦，我要见你！”

　　“好，我一个小时后到；”我挂了机，继续往下走；电话又响了，我开始不耐烦起来；

　　“喂？”

　　“你没有问我在哪里啊？你到什么地方来？”

　　“哦？我没问么？到哪里？”

　　“受不了你，我在瑞金路那里的避风塘等你。”

　　“知道了……”

　　走到4楼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喘；于是我在楼梯上坐下来，窄小的楼梯有点挤，让我感觉压抑。

　　避风塘里坐了好多人，我看了看表，原来是周末。我在巨大落地玻璃边的一张桌子找到了衣她们，几个女孩子正卖力地消灭着2碟瓜子……衣看见我的时候，兴奋地站起来，跨过两个人来拥抱我；我淡淡地笑着，对在座的每个人打着招呼；这时我才注意到还有个忸怩做态的男人坐着，我看他的时候他居然脸红了……

　　“衣，这是你的男朋友么？”几个女人唧唧喳喳地叫着，衣快乐地点点头；

　　“不是，朋友罢了；”我坐下，低着头找香烟；

　　那个女人式的男人看着我递过来一根YSL，我避开衣突然阴郁起来的脸，接过烟点上，笑着对他说：“谢谢，我叫盘！”他的脸又开始红起来，眼神里有了点奇怪的粉色；我心里好笑，转身叫道：“打牌打牌……”

　　牌局结束已经是半夜了，走出店门的时候衣勾住我的胳膊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送我回家吧，我有事告诉你。”

　　出租车拐上高架的时候我感觉有点累，于是闭上眼睛养神，车里收音机播放着《黄昏》；我感觉到衣靠在我的肩膀上流着泪，我没有转过头去，只是用手擦了擦她的眼角；

　　“怎么了？”

　　“I have your baby.

　　“打掉啊，”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但，……”

　　“但什么？我不爱你，也不会爱这个孩子！”

　　衣惶恐地看着我，“为什么不爱我？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眼睛看着不断后退的黄色路灯，说：“3年零6个月，我们是在6月9日认识的；我刚看见你的时候你穿了件红色的外套，兰色牛仔裤；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先生，你能尝尝看我们这个新产品么？我记得那是一种台湾蛋卷……”

　　衣的泪水狂涌而出，用力地抱着我；“你都知道！你都记得！那你为什么还不爱我？你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没有骗你，记得是一回事，爱是另外一回事！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爱你，你不是第一天知道。”

　　车停了下来，衣跑进了楼道里；我倚着车开始抽烟……

　　我无法强迫自己去相信爱情，所有男女间的感情对我来说都似乎是虚假的；即使在开始的时候是真的爱了，真的不顾一切了；但时间长了，爱情就象是糟了的隔夜饭，带了水，带了酸味，发了霉，让你看都不愿意去看。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