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皮肤裂开的那个瞬间,我才能体会到自己是活着的。因为我看到从自己体内流出的液体,是那样的鲜活。
这些话是她留给我的,我还记得她苍白的美丽脸庞和空洞的眼神。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因为我们的相遇开始在这个温暖的下午,同时又结束在此。她的出现就像一阵细风,轻柔的,却带走了我的半个思绪和皮夹里的一叠儿钞票。
我喜欢秋天,一直都喜欢,喜欢这个有点梦幻,有点伤感的季节。春天和夏天带来的绚丽在这个季节隐匿,同时沉淀着带有冬天意味的寂静。同每个秋天一样,我放弃了坐车回家,而选择漫步街上。我迎着温暖的阳光,听着每片树叶在落地的瞬间轻微的哭泣声音。
在一家婚纱店的橱窗下,我看见了她。她抱膝蜷坐在那里,头发零乱的散在脸上,肩上。眼睛半闭,似醒非醒的样子。我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盯着她。你挡住我的阳光了。她没有睁眼,懒懒的说话。它属于你吗?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蹲在她的面前。在失去阳光的角落里,她像个空洞的灵魂。没有,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的身体外,没有一样东西属于我,我只是想坐在这里体会享受阳光所带来的快感罢了。她终于睁开眼睛,我看见自己的影像映在她黑黑的瞳孔中。你逆光的样子很美丽。她盯着我,那眼神是肆无忌惮的,仿佛要从我的脸上掠夺些什么。我耸耸肩,闪开,坐在她的身边。在她重见阳光的一瞬间,她眯起了猫一样的眼睛。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我突然开口,但却盯着铺满厚实落叶的街道。不记得了,也许从今天上午开始,也许从中午开始。她的声音挺好听的,低低柔柔的。那你的手为什么还是这么凉?我伸手握住她冰冷柔嫩的双手。你很冷吗?不,我不会感觉到冷,因为心是死的。她幽幽的看着她的手。跟我走,如何?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问她。她突地睁开眼睛。怕什么?咱们都是女人!我对她眨眨眼睛,她笑了,我看到她的嘴唇和她的脸一样苍白。就算你不是女人,我也会和你走得。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我看着她,肥大的棉布大衣已经看不出原色,下身穿着同样肥大的牛仔裤,已经被洗的泛白。
我拉着她走进我的屋子,把她安置在沙发上,转身帮她热了杯牛奶。我看出她的拘束。没关系,你就彻底的释放自己吧!我顿时放肆的把自己埋入宽大的沙发中。能换杯咖啡吗?那样我会更感谢你的。我再次站到她的对面时,手中捧着杯浓郁的咖啡。我喜欢咖啡的味道,那是真正寂寞时的味道。她在热气背后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为什么带我回来?她始终盯着杯中香浓的液体。我想用钱来交换你的预言,即使是支离破碎的也好。她略为惊讶的抬头看我。别迟疑,你的确需要钱,不是吗?她任命的点头。把窗帘拉上吧,我不习惯在阳光下剖露自己。
我一直孤独,从灵魂还在孕育中时,就已经注定孤独。我憎恨我的母亲,她以我的出生为筹码,来要胁她爱的那个男人。她执着的把我带到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留住我未曾见面的父亲。因为我的出生并没有满足她对幸福的追求,我便成为她泄恨的工具。在我16岁那年,母亲带着满身伤痕的我,再婚了。而他们的结合,却是我堕落的源泉。我在那个下雨的夜晚,带着我唯一的财产——我的身体,离开了那个始终对我心怀不轨的男人和那个对我只有恨意的女人。我在雨中追着风狂跑,我想试着让风把毫无方向感的我带走。天亮后,我彻底绝望,眼前满是陌生的街道和陌生的人群。唯一熟悉的是面前刺眼的阳光。我的冲动把我唯一的后路断掉了。我身无分文,只能出卖自己来维持呼吸。
可以在给我一杯吗?她淡淡的笑了,像是一株开在阴暗角落里的美丽易折的花朵。
我完全将自己抛入毁灭的深渊。我用烈酒和躁动的音乐来麻痹自己。我开始堕落,从身体到心灵。我把我的身体变成了赚钱的筹码。它是我挥霍的基础。我明白第一次和第一百次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两者的价码有所差别。终于,我厌倦了自己这种解脱的方式。我尝试吸毒。因为短暂的解脱可以给我带来无限的幻想。我常常看到自己在一片芦苇从中,迎着阳光向着一个向我张开双臂的男人奔跑。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可以清楚的感到他的温柔。但是每当我清醒过来,我甚至觉得连黑色都是刺眼的。我不想清醒,我想要自己继续幻想。我厌恶现实的生活,更厌恶我自己。我疯狂的在自己身上制造伤痕。但是我渐渐明白,无论是那个纯洁无暇的身体还是现在这个躯壳,我都是我。今生注定无法改变的孤独。
她卷起袖子,手臂上满是丑陋的疤痕。不疼吗?我小心翼翼的抚上那些痛苦的证据。疼,当然疼了。但是只有在皮肤裂开的那个瞬间,我才能体会自己是活着的。因为我看到从自己体内流出的液体,是那样的鲜活。她麻木的眼睛没有泪水。如果我死了,我不要自己埋入孤零零的坟中。因为如果那样,注定我来世还要孤独。
她直直的看着我,突然仰头大笑。我觉得那个笑声夹杂着血丝。她猛然侧过头,向我伸出手来。那个可爱的如同孩子的表情,让我有些心疼。我掏出皮夹,取出一叠儿钞票。别再流浪了,你的心已经累了。
她慢慢的接过钱。其实你也同样寂寞,只不过你选择了忍耐,直到心在孤寂中逐渐溃烂。
她带着孤独的背影,退出了我的房间。我拉开窗帘,看着她如同个迷途的精灵般消失在阳光下。
她始终不曾带来任何东西,除了离开时溜进来的一缕风。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爱情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