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觉得不舒服，所以到了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甩给你一张验血的化验单，所以你乖乖地站在医院化验的玻璃窗口，乖乖地将手伸进那扇开着的小窗。

　　你看到白衣护士熟练地从象盛牙签的塑料盒子里抽出一根锋锐的针。你好象有点紧张，又不好意思闭上眼睛，所以你别转过了头。

　　你的手被护士纤巧的手捉住，针快速扎下，于是一点点地疼痛顺着你手指的末梢迅速地弥散了开来。

　　你回过头，血正从你的指间慢慢盈出……

　　二、

　　你用棉花捂住了你的伤口。

　　伤口很小，很快疼就会淡去，然后象从来没有伤口似的。

　　你坐回化验室小窗口边的椅子上，你等着医生为你做的血常规化验报告，这份血液的报告是检验你身体是否健康的基本报告。

　　你等着并不焦虑，因为你知道你还是健康的，有的只是你一点点，小小的，不足为患的，小病。你觉得自己有点儿发热，时儿冷得发颤，有时却热得难受，有点儿咳嗽，喉咙也沙哑了起来，浑身的关节象脱离你似的。你推测你是感冒了。

　　早春时节，初暖乍冷，很容易感冒，而你总是这样地信任你的身体，你工作，工作，工作……你想你才三十岁，等你去做的事情实再太多。

　　三、

　　你就是这样地不小心，不小心受了风寒。

　　刚觉有些不适，你还是不那么地再意，忍了好几天，今天你却在法庭上感觉头痛得厉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庭下，双方当事人争辩得很激烈，他们嗡嗡地辩论声弄得你有些心烦。

　　你坐在高高地审判椅上，手支持着你的下巴，你看着他们，问他们许许多多的问题。他们就在庭下，离你很近，你却感觉有些远，好象坐在电影院里看一出电影，影像不断在你眼前变化，情节也很激烈，你努力使自己静下心来，融进你应有的角色，虽然内心你盼着早点结束庭审。

　　头痛欲裂。

　　你下决心到医院去看看，吊瓶盐水也许会好些……

　　庭审后，你向庭长请假，庭长很替你着急，你是他手下最优秀的审判员。

　　“怎么这时候才说，还不快去！”

　　庭长心痛地责备你，放下他手中的批阅的案件，开车送你到了医院。

　　四、

　　你因此坐在了这儿，等着血液报告。

　　不仅是你自己认为，为你看病的医生，根据你的陈述也推定你感冒了，所以报告只为帮助诊断你是得了病毒性感冒，还是细菌性感冒。

　　你刚才曾试探地问医生，你说浑身不适，是否会有其他比感冒还严重的病？

　　医生笑了，笑得有些古怪，让你莫名其妙，临了他还反问你，你说你会还有什么病？

　　五、

　　我还有什么病？你忍不住一再问自己。

　　你望着化验室窗口放报告篮子。

　　你注意到篮子里有许多的报告，你还注意到有许许多多象你一样的人都立在窗口，你坐着的身边也都是精神不振，神情萎糜的陌生人。

　　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自觉地等着、或是已经被里面拿着针的护士扎破手指，挤出了血来。你等了一会，觉得无聊，所以东张西望了起来，你听到边上两个中年的妇女坐在一起悉悉索索地说着话。你并不想偷听，但女人说话的分贝高，她们也并不介意被别人听到，而你坐得离她们又近，所以你还是听进了去。

　　一女说：“你知道吗，阿五弟没了。”

　　另一女诧异地问：“哪个阿五弟？”

　　一女说：“就是我们小学同班最调皮的那个。”

　　另一女不信道：“他？上个月我碰到他还壮得象条牛，怎么会？”

　　一女叹了口气：“这年月，啥事也说不准，听说这阿五弟一向认为自己身体好得不得了，为了钞票加班加点，得了感冒也不放在心上，可现在的感冒啊，这叫毒，结果病毒侵到心脏，死在了单位里，唉，才三十五岁啊！”

　　另一女低头沉默……

　　六、

　　你听着，忽然有些心惊，也感觉有些害怕。

　　这种事，你不是没听说过，据说你单位就有几个因为感冒而得病毒性心肌炎的，你忽然担心起你的身体来，你缩起身子想离她们远些，好象离她们远了，就可以安全一点似的，你的眼睛溜回玻璃窗前的化验篮子。

　　“怎么还不出来？”你想。

　　时间很慢，象一只不知紧迫的老蜗牛，你是坐在这只老蜗牛的坚壳上的，虽然你急，它早样慢吞吞走它的路。

　　这时候，你忽然听得化验室外的廊道里有响亮的哭声，那哭声仿佛要将空气生生地撕扯下来，你惊愕地回过头，你为这悲惨绝望地嚎哭声有些惶恐。

　　听得出来，这哭是生离死别的痛泣！

　　你站了起来，你想出去看看，化验室的门却被许多象你一样的人堵住了，你挤在门口，从与你一样表情的人群中挤出头来。

　　于是你看到了走道里蒙着白布的尸车，你看到带着口罩的护士推着车，一个年青的女子趴在一具年青的尸体上失声痛哭，白布被她弄皱、弄乱了，再盖不住他灰黑色死沉沉的脸，她的手推着他，摇晃着他的头颅，她散乱了她的头发，泪落迫了零散了她的眼神，有好几个人想扶住她，拉住她，她挣开了他们扑上了躺着的他，人们无声地跟在她身后，抹着滚落的眼泪。

　　“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好啊！……”她无望地喊着，车上平躺着盖着白布的人却再不会理她，她手伸向天空，要从哭碎的空气里夺回他的灵魂，他的魂却已散尽……

　　七、

　　你从门口的人群里缩回了头。

　　你感到有些惊心动迫，你难过地回到了你的坐上，你揉揉自己的胸，你的心跳得很厉害，也很有力，你觉得自己的血在体内翻腾的流动着，你的手指早已不再疼痛，但这时也觉得有些痛了，你扔了捏在手心里那个带血的棉球，你走到化验的篮子边上，你寻找着你的化验单子。

　　终于看到你的化验单子静静地置在了篮子里。

　　你赶紧拿了起来。

　　你觉得自己的腿有点儿发软，所以迫不及待地问窗口里面的护士。护士接过你递给她的化验单很随便地看了看，表情很冷漠，很职业。

　　“没事！白细胞较高，细菌感染。”

　　她冰冰地把话扔出了窗口，却让你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八、

　　回急诊室的路上，庭长陪你一道走着。

　　你和他各自想着心事，都不想说话。快到急诊室门口，庭长忽然颇有感慨地自语道：“唉，一晃都三十多了……”

　　你诧异地抬眼看着庭长，你发觉这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人，面色也同样不是很好，于是你感叹了起来：“是啊，三十多了……”

　　你说这话，心里如梗有一种道不明白的感觉，那个在走廊抚尸哭喊的女人又浮在你的脑海：“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好啊！……”

　　这句话，让你心惊肉跳。

　　九、

　　“活着才能多做事。”

　　再进急诊室复诊时，你默默地想着……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黑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