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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
2016-12-10 16:28:16 来源: 秋雁女性网
1我叫林春晓,是《Z城晚报》文艺副刊的编辑。我喜欢我的职业,我爱这个工作和我生活的世界,我喜欢自然、喜欢山、喜欢天空、喜欢文字,我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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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林春晓,是《Z城晚报》文艺副刊的编辑。我喜欢我的职业,我爱这个工作和我生活的世界,我喜欢自然、喜欢山、喜欢天空、喜欢文字,我喜欢这一切。我从未想过要伤害谁,我从没有杀死过任何一个东西,哪怕是一只甲虫,可是我杀人了。没有人追究我的责任,谁也不知道那个生命跌落陨失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林春晓,我浑身颤栗,不敢回忆。我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发疯般地想去寻找我的晓秋。可是,是我把他杀死了,那个生机勃勃的生命,在我的梦里淤成一片血光,消散了。只留下我在冰冷的尘世间经受熬煎。

  晓秋,回来!

  我在叫你,我的晓秋,你回来!

  2

  我觉得人的一生其实是一种感觉。比如象一场梦、一场戏,比如象一杯酒、一首歌,都归结为感觉,由情绪支配,由现实牵引,跌跌荡荡,起起伏伏于岁岁年年的时光之河。没有人能够具体而准确地用一句话去概括完人的一生,活着的都是感觉。我想忘了经过的一切,想重新开始。我的心被一些东西困扰着,恶梦象雨悄无声息地控制住我的情绪,滴落着每一天,即使太阳很好的时候,某根神经的乌云也会突然变脸。我会在突然间想起顾言,会在看到雪白的床单时,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为了逃避这可怕的记忆,也为了更好的整理并找回我自己,我作了短暂的旅行,重新为生活定位。我希望我离开的是彻底的,回来的时候是头脑清晰的,这样我就可以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过正常的生活,有正常人的感觉。

  “晓秋,你好好学习。我很好,只是出去走走,不要找我。我没带手机,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给晓秋留了一张字条,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我走了。

  我感觉我离开的时候象一只鸟,因暂时的忘却而感到自由。我呼吸畅快,神经松散,每个毛孔都自在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暮春的天空淡淡地蓝,山翠翠地绿,车经过的田野、村庄、河流飞速地闪动,我看到的全是干干净净的颜色,世界簪新的本色,雨点纯正地清,树木纯正地绿。无数辆车哼鸣着从我的车旁掠过,马路上白色、黄色的标志线唰唰地向后退,我感到迷惑,不知道该停在哪儿。

  我想找个小茶楼喝杯绿茶,那种青涩里透着甜的香味,窜上了我的喉胧。我不喜欢陶和瓷质的茶具,我喜欢用玻璃杯。便于观赏茶叶在开水的浸泡中如何地舒展、漂浮、舞蹈和沉沦。那些碧绿的嫩芽被脱水后又被置于水中,恢复成绿芽的过程,使我想到了晓秋。

  他是孩子,我时常这样称呼他,而实际上我只比他大六岁。

  我想到晓秋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们的家。从我到那个城市工作后,我一直住在那里,因为它的僻静,它的格调,它背靠田野的感觉。这样的房子在那座城市里是很不容易找到的,何况到达它还要经过那条美丽的栽满法国梧桐的林荫小道。我独居于此,一住就是九年。这九年中我由一个稚气的女孩儿,独自闯荡出一片天下,我早可以搬一处更好的房子,但我舍不得透过窗可以看到的屋后的田野,和回家必经过的林荫道。

  3

  8月的时候,晓秋就来了。是母亲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而后是一封长信,信中除了对我的叮咛和牵挂,更多的是在叙述一段友情,即她当年是如何同辛姨(晓秋的母亲)一起上小学、初中,一起参加了串联,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一起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积极投身于知识青年下乡,扎根于山区的种种经历。这些故事我早已听过了无数次,也曾为母亲和辛姨这份患难与共的友谊而感动。母亲反复强调在这座城市里,晓秋没有别的熟人,他要在这里读完四年大学,要我尽所能好好照顾他。

  那一天火车到达时已是夜里11点,我在站台上静静地等着他。接站的人很少,火车一停,我就被淹没在从车上涌泻下来的洪流中。我站在那儿用双手护住双肩,在旅行包与肩膀的撞击间,尽力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我在电话中和晓秋约定,不要他抢先走,慢慢地,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我才好看到他。嘈杂、喧嚣、污秽的洪流从出站口泻出,站台上恢复宁静的时候,我看见了他。那个孩子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双手托着下巴,孤零零地坐在一个很大的旅行包上。天已经有点凉了,他那样坐着的样子,在一瞬间打动了我。从远远地见到他的那第一眼,我的心里便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姐姐!”他看见我就急忙站起来,并这样称呼我。“我是晓秋。”

  我伸出手摸了摸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男孩的肩,说:“走吧,回家!”

  我说出了“回家”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又有了那种感觉。星光很明朗,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和晓秋走在那条林荫道上。这个清瘦的男孩执拗地背着他的硕大的旅行包,跟在我身后。我感觉到他的眼睛偷偷地打量我的背影。我听见他累的得喘气的声音和梧桐树阔大的叶子在黑暗中随风舞动的挲挲声。他的脚步声和我的脚步声重叠在这寂静的小路上,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9年了,我这个城市中独来独往的孤魂,我已经习惯了暗夜里自己辍辍独行的孤独。

  4

  我慢慢地喝着那杯绿茶,脑子里全是晓秋。这时候我很想给他打个电话,想听听他还充满着稚气的男孩子的声音,自信的、快乐的、胆怯的声音。可是我忍住了。

  晓秋说,他的自信是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上的。他说这话时我很迷惑,但我想一个孩子的语言不值得去深研。我说,晓秋,我的东西你也理解不了,要想真正理解我,你还得再过十年八年。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晓秋那双清澈的长睫毛的眼睛,轻轻地从我脸上飘过,他抿着嘴笑了一下。每次在与他发生争执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笑一下就放过,不再和我顶嘴,也许是辩不过我,也许是以退为进,在我面前执拗地展示一个男子汉的尊严。

  顾言就不这样,顾言总是和我争论,每次都把我批驳的血淋淋地。他还可恶地拿但丁的《神曲》来教育我,说我的作品没有大的方向感,只有小文人的娇气,把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成了表现的主题。他说我本来就没经历过什么事,我的创作只不过是写作技巧的实践。我爱顾言,我喜欢听他说话,他说什么我都爱听,都很有道理。

  可是顾言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人。他喜欢女人,他说,女人象酒,红酒、白酒、啤酒,各式各样的酒,每一种他都喜欢。但对我他似乎是又爱又不爱,我无法确定。我在与他争辩时享受到快乐。我常常故意制造出事端,引发和他的争论,使他能陪我坐上一晚上。他说,我和那些女人不同,我是他的理想,那些女人是暂时的拥有。他说他在找一种方式为我树一座丰碑和我一起走向永恒。

  我读不懂他的卑劣的本性,和他对我的若即若离,他说,你要想读懂我对你的情感,还得十年八年,我们之间整整错一个时代。

  5

  我在这陌生的城市中走着,在熙熙攘攘的楼房和巨幅广告的欺压下,在人来车往的间隙里,想起了那两个字:游魂。我已很久没有这种孤独感了,我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告别了它,在晓秋来了之后,我的房间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足球、水木年华、张学友,晓秋买回的一堆书和软盘,散乱地将我的孤独悄悄挤走。

  周末的晚上,我和晓秋在霓虹闪烁的街上漫步,看橱窗,看灯和星星。或是在家听着张学友落魄的歌声,在忧郁的伤感外喝上一点啤酒,聊晓秋的“大学故事”,听他说学校的门卫、食堂、校园和图书馆。他的表达一点也不象顾言,他讲的很兴奋、很简单。我听的很耐心,很认真。因为这种氛围让我感到一个人时所没有的家的感觉。我不发言,微笑着,时而看他一眼,以鼓励他继续往下说。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在灯光下黑的发亮的头发,闪动着年轻的,充满青春活力的诱人的光泽。

  当他发现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的脸稍稍地有些红了。他停止了说话,抬起睫毛定定地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在一刹那相遇,象黑暗中两颗滑落的流星,交错,而后各自落下。背景则是那安静的歌声:“...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愈走愈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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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记得晓秋小时候的样子,我曾带着他在后院的那棵无花果树下看蚂蚁。我把面包屑洒在蚂蚁洞口的四周,看它们出来抬着那些白白的碎屑慢慢地移动。当面包屑要被抬进洞口的时候,我故意把它拿开,拿得离洞口远远的,让那些蚂蚁晕头转向地忙乱一气,再围着面包屑傻乎乎地抬起来向洞口走。晓秋睁着大眼睛,“姐姐,你好坏!”我笑了,晓秋着急了,“蚂蚁,你吃啊,你不抬了,你吃啊!”我又笑了。那一年晓秋四岁,我十岁。

  晓秋说我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很多了。故乡的人和事于我已很模糊,只是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断和童年,时常闪现在我的梦里。眼前的晓秋和四岁时的晓秋截然不同了。在我离开的那些年,他悄悄地长大了。好快啊,一闪而逝的时光。

  “我老了吗?”我问晓秋。他看我一眼,抿着嘴笑了,“没有,你还是那么漂亮。”

  “我漂亮吗?”我歪着头,盯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又红了。我咯咯地笑起来。

  7

  顾言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满脸的忿世嫉俗。“他们算狗球!”脏话从他嘴里轻而易举就滑了出来。“那一帮混蛋,什么也不懂,看他们评得那些奖,恶心!奖牌背后盛开着肮脏的勾当!”Z城的诗歌大赛组委会被顾言骂得狗血淋头,只因他的诗作《致命的爱情》只被评了三等奖。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离开/这令我厌烦的凝固的石岸/我还没有热烈地拥抱你,大海/也没有让我的诗情的波澜/随着你的山脊跑开”,顾言在屋子里大声地朗诵普希金,我被他的表演迷惑着,呆呆地。

  他用牙齿咬开了啤酒瓶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给我倒了一杯,又冲着房间里叫着:“嗨!那个谁?!出来陪大诗人顾言喝一杯!”我说:“他叫晓秋。”晓秋坐在台灯下看书,没有回头,也没有动。顾言一口喝完了那杯酒,抹去嘴边的白沫,把头凑近我,“我想亲你一口!”我飞快地瞟了一眼晓秋的背影,没有作声。“好吧!今晚我可以不走吗?”“不可以。”这是我第一次拒绝他,因为晓秋来了,他还是个孩子。

  8

  窗台上摆着我和晓秋从很远的地方挖回的土,种上的吊兰。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那嫩绿的叶子闪着油亮的光。

  我在屋里洗衣服,晓秋抱着足球汗涔涔地跑进来。“姐姐,为什么不用洗衣机?”“你的衣服用洗衣机洗不干净啊。”他呆呆地望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在我的身边蹲下,喃喃地说:“你好象我的妈妈,她洗我的衣服也总是用手洗。”

  9

  那些法国梧桐的叶子快要落尽的时候。星期天的早上,晓秋回来了。我躺在床上,就听见了他老远传来的脚步声。他总是跑着经过那条林荫道,落叶被他的脚步踩得哗哗响。他上门前的那五级台阶总是喜欢跳,“通”的一声就跃过台阶上来了。我还未来得及穿衣服,他就象一阵风一样旋转进来。我只好又躺进被子里。

  “姐姐,小懒虫?还没起床吗?”他跪在我的床上,把一只塑料袋往我眼前一晃,“我送你的,你快穿上给我看!”他关上门,一阵风般出去了,客厅里传来了水木年华清澈的歌声。

  那是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V领的白毛衣。“晓秋!你妈妈寄给你的钱不是让你乱花的!”我穿着睡衣,把那套衣服连同那个塑料袋一起塞在晓秋手上。“你把它退掉!我不要!”

  我穿好衣服,出来刷牙洗脸,看见晓秋抱着那套衣服任性地坐着。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却不想妥协。我出去吃完早餐回来,那孩子还是那么坐着,不说话,也不看我一眼。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生气了?”我笑着,却看见两颗眼泪从他的睫毛间洒落下来。“不是,是我自己挣的钱,我给一个小孩子教英语...昨天我请我的同学和我一起在步行街挑了一下午。”我的心里掠过一阵酸酸的感动。“不耽误你学习吗?”“不,每天只教一个小时,他家就在学校旁边,不耽误上晚自习。”“以后不教了好吗?”我从他手中拿过那套衣服,抱着它们向我的房间走去。回头看见晓秋眨着湿湿的睫毛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可爱的晓秋!

  我穿着那套衣服出来,他高兴地叫起来“姐姐,你好年轻!”是的,这是孩子的眼光,我很少穿牛仔裤。我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这套衣服很合身,它使我感到自己充满了朝气和青春的气息。

  可是顾言见到我时却说:你怎么也穿起了这种幼稚的衣服?还是穿裙子比较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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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铃响了,是顾言,他要我陪他去喝酒,我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踌躇着,我说我答应过晓秋去看他们的足球赛。他说:“我在蓝夜酒吧,来不来由你。”就摔了电话。我还是去了,换了一条黑色羊毛裙。我匆匆地赶到时,他和他的朋友们已经围满了临窗的小桌,那是我和顾言固定的座位。他看见我时故意地把身边一个浓装艳抹的女人的腰捏了一把,我忍了忍,还是笑着走了过去。我坐在他的对面,我的心里觉得很冷。他的朋友连连和我碰杯,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那些低俗的段子,顾言一直在笑,我一言不发。酒吧里幽蓝的光线和人影让我觉得很压抑。我后悔了,我想晓秋一定很失望,我应该去看他踢球。

  一直到天色很暗了才散去,我的头很晕。站在“蓝夜”的门口,他们嚷着要顾言送我,可是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要我坐进去,低声对我说:“回去陪你的晓秋?!”就笑了,笑得很邪恶。回到家我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在黑暗中想着刚刚经历的场景,我莫名其妙地恨自己了。我没有开灯,躺在沙发上,头昏昏沉沉地。

  我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头很沉。我感觉我的手被一只手握着,我叫“顾言!”,睁开眼却是晓秋,他就坐在我的床边。“对不起!我没去看你踢球!”“姐姐,你昨晚怎么了?你哭了。”我不知道怎么了,昨天,顾言,我闭上眼全是他那邪恶的笑脸。我不想让晓秋看到我哭,我说,晓秋,你把吊兰端到窗外去晒晒太阳。

  11

  我病了,一直呕吐不止。我预感到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我请了假,去医院作了检查。然后打电话给顾言,我说:“顾言,我怀孕了!”他听了突然笑起来,说:“为什么要告诉我?”我说:“顾言,我们结婚吧,我想留下这个孩子。”“你怎么敢断定这个孩子就是我的?”我的心好沉,头一阵眩晕,“没有别人,只有你,顾言!”“不是还有晓秋吗?”我被彻底激怒了,揭斯底里地吼着“顾言,你好卑鄙!你记着,你可以无耻,但你决不可以侮辱晓秋!”

  世界突然就变得暗淡了,好冷好冷的太阳。我在发抖,我忽然觉得自己被抽空了一般,轻飘飘的。凋零的叶子,随风缓缓地飘落,又被风卷起。厚重的生命仿佛没有根,不是树,只是一片叶子,一阵风就可以吹走。街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那么忙碌,车辆飞驰,高楼大厦似乎都在旋转,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等突然来临的风吗?

  翻江倒海的呕吐让我虚弱的象一张薄薄的纸,我贴在洗手间的门上,想把一切都吐出来。或者这就是一场梦,等醒了就没事了,或者就等死神来静静地带我走。

  晓秋回来了,我第一次看见他那么消沉、忧郁,我没有看到他惯有的阳光般的神情。他呆呆地在沙发上坐着,“怎么了?晓秋?”“姐姐,为什么生命的消失那么容易?他们的理由怎么会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他的样子让我感觉到很担心,我坐在他身边,为他倒了一杯水,等着他继续讲下去。他什么也没说,目光呆滞,久久地盯着沙发对面的一堵墙。“今天不上课了吗?”他好象没听见我的问话一般楞着。“晓秋!”我抓着他的肩膀,“到底怎么了?”他突然象惊醒了一般,“哇”地一声扑倒在我怀里哭了起来。我紧紧地楼着他,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我的很好的同学今天突然从宿舍的楼上跳下去了,...好高的楼,他摔在下面的小路上,好响的声音,全都是血,到处都是血,...我们冲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跳下去了,飘在空中,抓不住他...”我的心被晓秋的哭声揪得紧紧的,“他一直好好的,他早上的时候还和我们在宿舍里抢方便面,”晓秋抬起头,用他那溢满了泪水的眼睛看着我,“姐姐,我不想回宿舍了,我怕!”

  夜已经很深了,我从没觉得这么寂静,这么冷过。我打开了所有的灯,仍然觉得不够明亮。晓秋盖着毛痰躺在沙发上睡去了,他的身体隔一会儿就猛地抽搐一次,他那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我打开电脑,在internet的地址栏里键入“自杀”两个字。收索结果触目惊心。那是各式各样的网站,关于自杀的事件、分析和数字。有那么多人选择了尽早结束的这同一条路。我把鼠标指向“香港撒玛利亚防止自杀会”,随着一阵清新的音乐,一行字出现在荧屏上:你是本网站55117位探访者,希望你可以通过本站提供的自杀获救者的自述和我们针对防止自杀所做的网页获得新生的勇气。

  “珍视生命”、“爱惜自己”、“我们不只有这一条路”...这些可以救我吗?那些绝望的人可以通过看见这些字而放弃死亡,继续在忧郁中活下去吗?我的眼泪滴落在键盘上。身后传来了晓秋的声音,“姐姐,我们永远都不要死,我们都好好的活着,”他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到我的脸上,“我还有你呢,当我遇到想不开的事,我就对你说,你遇到想不开的事就对我说,我们都不死!”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听见他说:“答应我!我明天就去上学!”

  我答应了,我不死,因为晓秋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他的眸子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彩,那还是个孩子!

  12

  我躺在妇产科的手术床上,阳光,墙壁,医生,我身上盖着的床单,都是那么白。冰凉的器械在我的身体里,剥离着我的肉体和灵魂。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法克制的冷,无边无际地抽打着我。我的身体颤栗着,牙齿互相磕碰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听见晓秋的声音在叫我,“姐姐,我们永远都不要死,我们好好的活着!”可是我觉得我已经死了,剧烈的疼痛从骨头里、从血液里、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时间似乎停止了,那么漫长。我想就当我死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耳边是手术器械恐怖的声音,我咬着牙坚持着,坚持着,等待一切消失的那一刻。终于失去了知觉。

  我象一个溺水的人终于爬上岸一样,打开了家门,用尽最后的力气,脱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一根飘在空中的羽毛,软软的,软软的,天那么蓝,我的身体那样轻,风好温暖,阳光那么热烈。我落在沙漠里,四处都是滚烫的沙,我想喝水...

  “姐姐!姐姐!”我听见晓秋在大声地叫我。睁不开眼睛,我费了好大的劲,模模糊糊看见晓秋一脸的惊恐。“姐姐,你怎么了,好多的血,我怕!”我感觉到床上湿泸泸地,我的身体冷的象一块冰。“去叫顾言。”我说完这句话,似乎就死了。

  13

  我又活过来了,我一直在梦里,只是醒不过来。我听见晓秋一边哭一边对我重复着那句话:“姐姐,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象睡了一个世纪。晓秋的眼睛红肿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砸了他的玻璃,他不开门。我对他说了,他还笑,我打他了,他也打我了...”我伸出手,摸着晓秋的脸,把他的头拢在我的脸上,紧紧地贴着我的脸颊。“好孩子,把我们的吊兰端出去晒晒太阳好吗?”

  14

  我整理好我自己了吗?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呆了好多天了。每天来这茶楼喝茶,似乎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喝茶。我发觉我的思维一直没有离开过晓秋,那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占据了我思想的全部。我在风衣里套着那件V领的白毛衣,我想起了晓秋的眼睛,我出来的这些日子,那孩子会回去给吊兰浇水吗?我想念你了晓秋,我想我们的家了。

  火车的轰鸣把我又带回来了,我的心剧烈地跳动,充满了与晓秋相见的喜悦。我又在静夜里穿越了熟悉的林荫道,飞快地向家里跑。

  没有灯,窗户黑着。屋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那孩子果然忘了给吊兰浇水。我放下包,从洗手间端了一杯水,缓缓地倒在花盆里。

  已经午夜一点了,太晚了,明天给晓秋打电话吧。我坐在我和晓秋常坐的沙发上,听见晓秋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蚂蚁,你吃啊,你不抬了,你吃啊!”

  “姐姐,我是晓秋!”

  “姐姐,你好漂亮!”

  “姐姐,为什么不用洗衣机?”

  “姐姐,我们永远都不要死,我们都好好的活着,我还有你呢,当我遇到想不开的事,我就对你说,你遇到想不开的事就对我说,我们都不死!”

  他站在阳台上端着吊兰去晒太阳;他在草坪上踢足球;他给我唱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拉着我的手,坐在我的床边;他阳光般地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我抹去眼角的泪水,在寂静的夜里笑了。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等到老去的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是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电脑里传来的是傻晓秋给我发来的那首《一生有你》。还有他的那么多留言。

  姐姐,你去哪儿了,你走了已经两天了。我想你,你快回来...老师给我记过处分了,我旷课,那是因为你病了,只要你好了,我的处分很值得。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学习。

  姐姐,已经三天了,你还是不在家。屋子里好冷啊,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呢?我想你了!顾言今天去学校找我了,他骂我了,他说了好多难听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

  姐姐,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不要我了吗?今天我喝酒了,我每天晚上都跑回来看你,我多么希望我打开门的时候,你就在沙发上坐着啊,可是没有你,你去哪儿了,你还在吗?我好害怕,我想去找你了。

  五天了,你不在。我又旷课了,我在宿舍里睡了一天。我不想上课了,我想去找你,我跑回来,你还是不在。我的同学都知道了,他们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听见了,我很难过,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我?姐姐,你回来!晓秋在叫你!

  姐姐,你在哪儿呢?你还在这世界上吗?你永远不回来了吗?我等不下去了。老师又批评我了,他们都嘲笑我,没有人相信我。姐姐,我累了,我只想对你说,我想说:“我爱你!”我一直想对你说,我想等我长大了再对你说的。现在我要去找你了,没有你的日子,好难过啊,我觉得好孤独。我想起我在站台上等你时的感觉了,我记得你的样子,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姐姐,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在这冷漠的世界里呆下去了,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了。姐姐,等我!晓秋来找你了...

  午夜三点,我拨通了晓秋宿舍的电话,我泪流满面,疯了一般,晓秋,姐姐回来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晓秋不在了,三天前,他从楼上跳下去了,他一直不说话,在宿舍里躺着,突然就跳楼了。他妈妈昨天来带走了他的骨灰...

  15

  晓秋,我们吃饭吧,我为你煮的粥。我喂你啊。你为什么不张嘴呢?晓秋,让我拉着你的手,我们去晒太阳吧。好冷啊,你不冷吗?来,我们穿上棉袄啊,你为什么不抬起胳膊呢?晓秋,太阳暖和吗?你看啊,梧桐树叶子落光了,没有哗哗的叶子的歌唱了,对吗?不怕啊,春天就要到了,梧桐又会发出新芽,夏天的时候你再从这里经过,它会为你挡太阳啊。晓秋,你看街上的那些年轻人怎么都那么象你,和你长的一模一样啊,可是他们没有你笑的好看,他们没有你的眼睛明亮啊,他们都不认识姐姐。晓秋,看啊,哪儿都有你,广告牌上、楼房的玻璃上、天桥上、还有云彩里,晓秋,你怎么能站在街中央呢?那么多的车会撞着你啊。晓秋,看见了吗?那里有一个茶楼,陪姐姐去喝杯茶,好吗?

  小姐,请帮我换个玻璃杯!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茶楼里,紧紧地握着那杯茶,感觉它由滚烫变得冰凉,那些碧绿的嫩芽,慢慢地落在杯底。它们被摘下来,已经没有生命了,却依然散发着清香。

  我从上午坐到了下午,呆呆地又陷入了回忆。我的回忆从晓秋穿着纯白色的T恤来,到他血淋淋地走。这就是晓秋短短的生命!我杀了他,我的晓秋,我的罪恶无法饶恕,我即使用两次生命也换不回我的晓秋了。眼泪已经在我的心里凝固,结成了厚厚的冰,我的身体被冻得僵硬,所有的感觉都已消失,我的生命已经死亡,追随晓秋去了那个温暖的地方。我的身体却还在现实里颤栗着。

  我站起来,很晕,外面是炽热的阳光,白茫茫的一片,好刺眼。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卡车凄历地尖叫了一声,撞在了一棵树上,街上的人轰的一声向那里涌去,尖叫声,喊声响成一片。空气凝固,一股鲜红的血从人群中慢慢地流出来,涌入了我的视线。女人们慌乱地从那里逃开,脸上挂满了恐惧。“出车祸了!快打110!”人群慌乱起来。我踉踉伧伧冲了过去,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孩子倒在血泊之中。我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突然尖利地笑了起来。我推开身边的人,扑倒在血泊里,抱着那个血淋淋的,带着温热的躯体,“我的晓秋!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我狂笑着,直到警察把我带走我一直在笑。

  他们说我疯了,被那场车祸吓傻了。我就那么一直笑啊笑啊,在精神病院的草坪上我还在笑。

  顾言来了,他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春晓,跟我走,我要带你走!不管你怎样,我都带你走!”他说着说着,把头抵在我的头上,紧紧地抱着我,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头发,沾在我脸上。我一把推开了他,多么可笑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哈哈哈哈”——满世界都是我的笑声,那笑声锐利地划破阳光,在蓝天和白云间久久地回荡。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没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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