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小云坐地铁进城。她来自南方，在郊外的一所大学读研究生。她在周末的时候坐地铁往市里去。她一般是先逛街，逛到快黄昏的时候，她就到住在市里的姐姐家里去。她在姐姐家过周末。

　　那个地铁车站是个长方形的高大空间。两旁是巨大的方形柱子构成的柱廊。大厅上空有均匀排列的日光灯阵。灯光昏暗。车站笼罩在忧郁而又恍惚的气氛里。日光灯缺少一些色素，照在车站里的人脸上，泛出绿光。

　　小云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一场巨大的梦境里。所有的东西好象都没有重量，显得虚假而又困倦。车站里的人们影影绰绰，游移不定。如果要努力看清楚他们的面孔时，他们就弥散了。

　　走进同样灯光昏暗的车厢里，车开动了，小云突然听见一阵模糊不清的女人哭泣的声音。那声音是一种极度痛苦状态下发出的类似呻吟的哭泣。小云的心吓得收缩成一团，看看四周，大家却都面目凝固着，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哭泣声从哪里传来。

　　张东打开自己家房门的时候，听见起居室里一屋子女孩子的笑声。原来是妻子小霞的妹妹小云来了。

　　张东印象中的小云原来是个调皮的少女，现在长成端庄秀丽的大姑娘了。她看见张东，有些扭怩地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轻轻叫了声：“小点哥。”

　　张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亲切地端详着：“小云变样了。几年不见，变成羞答答的大姑娘了-----”

　　小霞也跟着湊趣：“我也觉得小云真不错了，以前多烦人啊，现在多淑女啊。”

　　大家笑成一团。

　　张东走进卧室，把外面的衣服脱掉，换上家里穿的休闲装。这时窗外红云满天，屋里的东西都镀上了红色的边，有一种古怪而又庄严的仪式感。

　　在路过小霞的梳妆台时，张东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面孔。他是一个容貌很英俊的男子，此刻，他的面孔很平静，平静中微微还有些阴沉。他默默立了一会儿，突然灿烂一笑，仿佛面孔里面亮了灯。他转身出了屋门。

　　“我觉得北京很不错。总是阳光明媚。我去香山玩了，真是美啊。到处苍松翠柏，我都想埋在那儿了。”

　　小云的声音很好听，细细的，幽幽的。她偶尔会轻声叹息，象水面上的轻风。她的脸庞娇小，瘦削，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忧郁温柔，内容很多。

　　“小云，功课是不是很紧张啊？脸色有些苍白啊。听说研一的课程很多啊。这两天，咱们出去好好吃几顿。保证让你胖起来。”张东拍了拍小云的手。

　　小云的手很白很瘦。

　　小云望着他，莞尔一笑。

　　晚上，三个人玩扑克。玩了一会儿，小霞就困倦得不行，她从来就是个磕睡虫，她也不顾小云在场，倒头就趴在张东的怀里。”我不行了，你们玩吧。“她顷刻之间就睡着了。

　　张东向小云无声地笑笑。他很自然地搂住妻子，手在她光滑的脸上抚摸着。

　　小云有些不自在，脸微微地红了。

　　”小点哥，你现在混的怎么样？“小云一边整理牌，一边问。他们又玩了一会儿牌，没什么意思了，就收了。

　　”还行。“

　　张东原来是个医生，很早就辞职下海到了医疗仪器公司。现在已做到一家大公司的北京分公司经理的位置。自己独当一面。

　　“我们公司的办公室很大，不过平时大家都出去跑医院，就我和两个女孩。一个是会计，一个是秘书。会计叫小思，秘书叫小瑶。”

　　张东开始讲小瑶的事情。

　　小瑶今年十七岁，是个顽皮的少女，很爱搞恶作剧。不过她却长得如天使般端庄秀丽。如果人多时，她一本正经。如果就剩下他们三个人时，她就开始到处捣乱。可能是张东太宠爱她，她有些肆无忌惮。

　　那天，张东到她们的屋里去，看见小瑶正坐在座位里看书。少女雪白的皮肤，脸蛋娇小标致，长发象跳舞的女孩那样，梳成公主鬓。她眉毛秀气，晶莹的眼睛，神态不可一世。

　　而小思则忙得不可开交。她桌子上堆了一大堆的发票，收据，她一边整理账本，一边敲着电脑键盘。她看见张东进来，向他恭敬地笑笑，又低头忙去了。

　　小瑶却毫无反应。

　　张东凑上去搭讪着问小瑶在看什么。小瑶装聋做哑一声不吭。

　　张东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慢慢伸出右手，捏住了小瑶的细长的脖子。小瑶的气管被压迫着，渐渐喘不上气来。她如画般的五官皱成一团，脸憋得通红。她突然开始尖叫，手脚乱挥乱舞。桌子上的一个水杯被碰得飞在半空，把张东的衣服裤子溅湿了一大片。

　　-------

　　小云整个晚上都在做梦。她梦见自己变成了小瑶。她和张东打打闹闹。后来有一些遥远深情的景物在视野里缓缓移动，象在船上看见的。梦慢慢充满莫名的铺天盖地的忧伤，好象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心中无限哀怨。她哭醒了。

　　小云在漆黑的屋子里睁大眼睛。空间象母亲的子宫，没有一丝光亮，挤压着。

　　她在想：张东为什么跟她说小瑶的事呢？

　　转眼初夏了，天气变得很热。

　　小云在地铁车站等车。

　　她百无聊赖地在空旷荒凉的车站里漫步。车站里没有什么季节变化，也分不出白天黑夜。

　　远处有个女孩站在巨大的柱子边，向柱子侧边上的什么凝望着。她一动不动象个雕塑。小云慢慢向她走去，心想，这女孩在看柱子上的什么呢？她走近了，终于发现是一个年轻男子靠在柱子上，他和那个女孩在长久地互相凝望。

　　小云接着向前走。前面两个巨大柱子间，一个男人在打一个女人。男人用折叠雨伞的硬塑料把打女人的头。另一个男人在竭力阻拦他。小云看见那个女人的额头鲜血淋漓。

　　女人还在倔强地咒骂那个男人。

　　小云终于等来地铁，她靠在车厢的栏杆上，看着上面的横杆吊着一串手铐似的东西。

　　车开了起来。那种难以忍受的象女人呻吟哭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小云已经猜出这是车厢的通风系统发出的怪声。但她仍然不寒而栗。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卡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