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鞭炮提醒我，一个新的纪年就要来临。爆炸后的清香有点呛。

　　我已经住在了一所大房子，那里亲切熟悉。

　　我已经很健康强壮。我有一双很粗野的手，我已经是个男人

　　他，我不想说我和他有怎样的血缘关系，因为慈祥的称谓使得我会矜持不下去。

　　他只有十年的寿命，在我的眼中他确实只有10岁。

　　（二）

　　1989年农历正月初四，他在我的面前躺下。

　　那天清晨我从喜庆的姑姑家欢快的跑出，看到的却只是妈妈发红的眼

　　我没有哭，十岁的我，曾经说他最好别在春节死去，要不我就看不成春节联欢晚会了。尽管现在的我已经对这个国家组织的春节煞笔大聚会已经完全麻木。

　　他是回族，我也是，他被白布单子盖着，面容不见，妈妈叫我跪下磕头，我照做了，随即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看着。屋子里点着一种香，有点刺鼻。

　　（三）

　　妈妈的姐姐来了，在院子外就已经听到了哭泣，因为他的住了一辈子的门外在我的生命里第一次挂上了白布，一整块没有裁减的白布。院子门外贴着*家丧事。概不收礼（这是回族的传统，一个比大汉民族安静的多的传统）

　　哥哥，妹妹都来了，他们都有点颤抖的哭着，妈妈和她的姐姐也哭了。

　　坐在忧伤的隔壁，水泥和砖墙无法阻挡对我内心的震撼。

　　我对着一个角落，回忆我和他的过去

　　眼泪浸泡着的回忆

　　是的，该死的我终于哭了，在一个无人的房间里哭了

　　外面有点嘈杂，妹妹晕过去了。

　　（四）

　　三岁的时候，他家需要修葺，这是个有点历史的老房子，我只记得那时候有棵石榴树，但我吃到的却都是他买来的石榴。也许我记错了。

　　我在玩弄一把瓦刀，哥哥走来也要玩。我拿去瓦刀向他砍去，哥哥慌乱的在小院奔跑，我恶狠狠的追着。我被爸爸暴打了一顿，回忆里那次不疼，也许时间磨平了疼。

　　他对妈妈说：这孩子，要好好管教，他是匹野马，约束的好是个大大的人才，约束的不好就是社会的败类。

　　三岁的我听不到他们的交谈，我看着比我大五岁的哥哥胜利的笑了。

　　（五）

　　我的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我和哥哥从小就爱猫在一起玩，但总有争执。

　　他从不在争执的时候向着我，每次都是把我大骂一通，拉着委屈的哥哥扬长而去，留下我独自的回家。

　　他对我说：到你哥哥家，你是客人，客人要随着主人的性子来，哥哥到你家，你是主人，主人要让着客人。

　　我大声的哭着说：那谁来让我！

　　他伶起我的耳朵：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厌恶的甩开了他的手，黄色的手

　　（六）

　　他爱喝酒，但我不记得他是否抽烟，在一家小商店他时常要上几两白酒，然后给我五分钱去买点瓜子，做在他旁边看着他喝酒。

　　褐色的砂碗，白色的海碗，砂碗里面是白酒，海碗里面是啤酒。

　　他不喝啤酒，我只见过一个彪形大汉喝啤酒，他胸口有很多毛，我那时候很怕这个人。

　　哥哥长大后经常喝醉，哥哥说这是他的遗传。我狠毒的看着哥哥说：你错了。

　　他是我的身体的一个部分，或许最坚强也或许是最脆弱的那个部分，但绝对是最敏感的部分。

　　（七）

　　他有钱，在鬼子统治时期，他从18岁的壮劳力做到火车站站长。

　　他有一个显赫的背景，他的父亲七十岁才有了他，他的父亲有着无能的清政府的顶戴。

　　他没钱，在文革时期，由于家族的干系被连作的一无所有。

　　他从不对我说这些，我是听妈妈说的。

　　我最爱在冬天吃西瓜，我最爱在一种食品流行的前夕就把它吃的厌烦。他都能让满足。

　　炎热的一个夏天，他大汗淋漓的给我送来一大壶的冰水，那时候只有腐败，疯狂勤劳的人才会有冰箱。他是从国营的冷冻厂拿来的，可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热。

　　（八）

　　我有鼻炎，他总把一张张报纸撕成整齐的方块，放在口袋里，在我出去接受阳光的时候，给我擦鼻涕。我还记得他当时给我擦鼻涕时的咬着牙的样子，妈妈说我也爱咬牙。

　　我爱运动，但我很矮，当时的形象就象哈里。波特里面的精灵

　　他给我买了个篮球，一个成人用的篮球，他用毛笔在那球体上面写下我红色的名字，现在的我才知道在篮球上漂亮的写下名字有多难。当时的我只是抓过来跑去投篮。

　　他哭过，我见过，是在妈妈面前，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我知道但我不想记录下来。

　　我经常在他家住，夏天他总坐在一把藤椅上睡觉，藤椅就在我的床边。

　　回家，妈妈总问我他睡在哪，听到他在藤椅上，妈妈的眼睛红了

　　（九）

　　爸爸那时候饭量极大，一次上夜班，妈妈给他和爸爸做的菜，爸爸下班后一个人吃完了，他笑着骂到：你这孩子，能吃的很啊。

　　爸爸只为他和我哭过，他们的关系我还不能完全理解。男人之间的哭泣不会只是悲伤。

　　他对我说：抱着你的时候你只要搂着我的脖子，我能一直抱着你

　　他对我说：男人要做狼不要做羊

　　他对我说：我这么黑，怎么有你这么白的

　　他对我说：吃饭的时候快点，别象个娘们一样

　　我和他只有一次旅行，那是去外地找妈妈的姐姐，结果没找到。

　　我靠着他的胸脯，他指着这个城市给指指点点，有时候我的疑问使得他笑着敲我的脑门骂我：小王八蛋

　　在哥哥妹妹来的时候，他从来就不对我笑，妈妈说我和她自己小时候的遭遇一样。我认为妈妈比所有的人都勤劳勇敢和伟大。爸爸也凑合。

　　（十）

　　2002年，寒冬

　　我站在有点斑驳的墓碑前，周围无人，爸爸妈妈在远处安静的等我，我跪下用泪水擦去时间的痕迹，这次我没有在表演。

　　我已经住在了一所大房子，那里亲切熟悉。

　　我已经很健康强壮。我有一双很粗野的手，我已经是个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进我梦里吧，我的鼻炎还没好

　　如果可以的话，进我梦里吧，你走的那天，我哭的最痛

　　如果可以的话，进我梦里吧，现在没人敢骂我王八蛋了

　　如果可以的话，进我梦里吧，爸爸已经不能吃的太多了，你来和他比赛？！

　　如果可以的话，进我梦里吧，教我书法，小时候我还拿不稳毛笔

　　如果可以的话，进我梦里吧，告诉我你的全部，我会把它当我人生的一大部分。三分之一够多了吧。不够？到时候再商量。

　　如果可以的话，进我梦里吧，我，，，我应该对你说我爱你的。

　　妹妹给我来了个电话，妹妹说梦到他，他说他很累

　　在看看我，用你黑色的脸旁上的胡须刺痛我已不再娇嫩的脸。

　　我不会崇拜人，但在您的面前我会低下头，因为是你教导我骄傲的生存的。

　　十年，十年，我的十年只属于你，也只有你才拥有。这也是你的十年。我和你唯一的十年。

　　什么？我这些年怎么过的？行，今天晚上我可得和您好好说说

　　就从我十岁那个冬天说起吧。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123@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