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寒风的天，12月，对于北方来说是个难过的季节，更别提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峰了，见鬼！家里好好的为何要出来呢？踏上这趟未知的旅途前，峰自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北方，在峰的想象中，是低矮的砖房、漫天的黄沙、脸色灰暗的人、狭小的街道，是有着许多的落后和不堪的城市，就像崛起的南方的过去……

　　坐在靠窗的座位旁，峰的心里，充满着忐忑的恐慌。真的有点想家了，见鬼！摸摸兜里所剩无几的钞票，峰再一次恨恨地骂了一句。都怪老妈，临走之前，把身上多余的钱都掏走了，怕自己贪玩，在路上游荡一个月也到不了小姨家。可也是，500元怎么从上车到现在就没了呢？还有一大半的路要走，管他呢，天无绝人之路嘛！想到这里，峰自嘲地耸了耸肩膀。列车哐当矿当地运行着，前方，前方又会到哪一站呢？峰无聊地站起身来，打量着车厢里的同路人。

　　下铺睡着一个女孩，倦曲着身子，被子裹的很紧，长长的睫毛，安静的面容。这一瞬间，峰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谁呢？峰拍拍额头，是了，高中时的化学老师，也是自己唯一想起就心存愧疚的人。那时的峰，一度辉煌过，每次考试都是轻轻松松拿前三名，是老师眼里的尖子生，重点培养的对象，从什么时候，峰开始变成了学校里人人头疼的混混呢？峰的心里，一种刺痛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往事，像眼前散开的烟雾，袅袅浮现……

　　幼时，父亲是峰眼里的英雄，在那些贫寒的日子里，父亲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承担了家庭的全部，一点一点带领全家过上了让全村人羡慕的生活。后来又有了一艘自己的船，每次父亲出海前，母亲就带着峰，站在岸边目送着父亲的船在大海里越走越远，渐渐缩成很小很小的一点。那时，峰的心里，充满着对父亲的崇拜和仰慕，可是，什么时候起，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家也只是匆匆扔下一摞钞票就离开。而母亲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少，峰经常在半夜里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后来，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峰悟出了些什么。那次，峰尾随父亲到了一家陌生的院落，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迎了出来，甜蜜地扑到父亲的怀里，随着咣当关门的声音，峰的心里，那根支柱轰然崩塌，峰的内心，怕冷似的皱成紧紧的一团……后来，峰开始逃学，和一帮社会上的痞子称兄道弟，抽烟、喝酒、打架，成了峰摆脱家里的争吵，母亲的眼泪，父亲的绝情的手段。峰的成绩，一落千丈，在那些放纵的日子里，峰的化学老师，那个有着甜甜笑容的女孩，一次次从游戏厅污浊的空气中将峰拖出来，劝峰振作起来，为了峰，她顶着学校的压力，一次次地给峰改过的机会，她作了很多很多，可每次，在峰下决心要痛改前非时，就会撞见那个女人和父亲的身影，峰的决心，变成无可阻挡的毁坏的欲望，让峰心里的邪火横冲直撞地燃烧……

　　偶尔，在放纵过后，峰会感觉无尽的空虚和失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同龄人为未来而努力时，峰却在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自从父亲的私情被揭穿后，在峰的面前，父亲总有点亏欠的感觉，而母亲，则把对婚姻的失望，转化成了对儿子无尽的溺爱，峰在这种畸形的爱里，愈加的张扬和挥霍。可是，谁又知道峰的不羁的背后，有着怎样的辛酸呢？那次，在化学老师找遍了全城风尘仆仆地站在峰的面前时，峰第一次像个孩子似地哭出声来，峰恨自己的父亲，是他毁灭了峰的世界，太晚了，峰的内心，已经被痛苦扭曲的太久，峰想起了第一次随父亲出海的情形，那次，峰还没来得及信上海的风光，感受收获的乐趣，就把在船舷上吐的昏天黑地，从此，峰再也没有上过船，就像那次峰发现了父亲的私情后，就再也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峰的性格里，有一种危险的因素。这也许就是峰这次执意要出来的缘故吧。峰想，我这一辈子，总不能就这样吧……

　　女孩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峰的心又一次狂跳，像，太像了。甚至有一瞬间，峰以为真的是自己的化学老师出现在列车内。女孩感受到了峰的凝视，抬头对峰笑了笑。眼前的这个男孩，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穿着无法判断身份，却有着这样认真的眼神，真是奇怪！

　　“你真像我初中时的化学老师”，男孩说。

　　女孩心里悄悄笑了：老掉牙的搭讪，既不失礼貌，又让对方心里产生好感。这种把戏，见得多了。女孩滑稽地耸耸肩，盯着男孩：“是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相似的面孔呢？”

　　男孩的脸上，却是无法抗拒的真诚。

　　“你到哪里去”，女孩问。

　　“哈尔滨，你呢？

　　“巧了，一样。去玩吗？”

　　“工作”

　　“干吗不在家里工作？”

　　峰的心里，又一次轻轻地抽搐。家？在那个已经没有温情的家里，我会被活活闷死的。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会体会这种感觉？峰点燃一支烟，沉默了。

　　女孩看着眼前的男孩发狠似地抽烟，脸上竟然有淡淡的忧伤，那种忧伤从男孩泛黄的手指缝里溢出来，顷刻间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这个男孩，有着怎样的故事？一时，女孩对眼前这个前几分种还素昧平生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在列车由南向北的行驶中，南方的绿色也渐渐消失。窗外的景色变得单调和沉闷起来，无边无际的黄色充斥着视野，让人有种口干舌燥的烦躁。在峰和女孩的谈话中，女孩知道了峰的全部，那种沉重与眼前的峰是如此的不和节拍，女孩无法想象在一个人可以将自己的痛苦描述的如此轻描淡写。这个男孩玩世不恭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挣扎和向往，女孩的心里，一种柔情似水般化开来，在暮色中缓缓荡漾……

　　“你看，外面的灯火亮起来了，好温暖。想象着每一扇窗户里，都有一个等待自己男人回家的女人，多么温情和让人向往….”，峰的脸上，泛起了孩子般的狡黠的微笑。“其实，我真的好向往那样一种生活，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在一起，不需要太多钱，每天下班后，在黄昏的街道上手挽手地散步，然后一起回家，做饭，彼此忠诚，这样的生活，多好。”

　　“你会有的，只要你努力”。

　　“所以，我离开了家，”峰转过头来，“你知道吗？我走的那天，母亲的脸上写满了担心，可是，我还是要走。我不能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是母亲的世界，我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儿子不再是别人眼里的渣滓，我要让她在儿子的身上看到她所失去的幸福。”

　　夜，静了，车厢里只有昏黄的灯光在摇曳，而在另一个城市，此时，也许正有一位母亲在空荡荡的家里，祈祷着儿子的平安……

　　男孩会找到自己的方向，也许曾一度迷失，女孩呢？

　　下车前，峰曾问女孩：今后的日子里，你会不会想起我这样一个人，会不会记得在列车上，有一个男孩曾逼着你吃方便面，曾在玩剪刀石头布的时候，被你骂成大白痴……

　　女孩笑笑，讲了这样一则故事：从前一个部落里的人想要巫师教他们点石成金的本领，巫师将咒语交给了部落里的人，并告诫他们说，在念动咒语的时候，千万不要想着后山上的猴子。结果，几千年来，这个部落里的人唯一学会的就是，在念动咒语的时候拼命让自己不去想后山上的猴子。

　　男孩听了，不语。

　　其实，女孩想说的是，在你想忘记一些人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在你的心里了……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baby.n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