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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2017-01-27 10:12:37 来源: 秋雁女性网
我在开头的时候写:小米,我再也不写了,这是我最后一个故事,留下给你。她背上纹了一个太阳。她的名字叫任安。她用一个星期成全了她想有个
 

  我在开头的时候写:小米,我再也不写了,这是我最后一个故事,留下给你。

  她背上纹了一个太阳。她的名字叫任安。她用一个星期成全了她想有个文身的愿望。那种疼痛在身上像水墨之于宣纸一样,一点一点洇开。她觉得某种东西被破坏,悄无声息地被破坏。后来,她觉得这个太阳是值得背负的秘密,所以她穿上了深色的棉质或布质衣服。背上的太阳一天比一天灼热。夜里,安静地燃烧。

  任安后来认识了小米。任安在一辆公共汽车上连续遇到小米很多次。她们很平常地认识了,任安甚至忘记了她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喜欢小米爽朗的笑、可爱的虎牙、白皙的脸上的小雀斑和阴暗的棕色眼睛,还有小狗一样的鼻子。小米对我很好,好到我觉得自己应该非常喜欢她。

  小米住着一套三室的房子,凌乱而空旷。她的父母希望她也能去国外同他们住,可是她固执地留下了。她说那里的房子会更加空旷,她难以忍受与两个陌生人一般的至亲的人住在一幢房子里。她笑着说这一切的时候,眼睛里甚至没有寂寞。

  后来搬去和小米同住,那间房子才终于有了一点样子。其实我们的话很少。我一有时间就没日没夜地看碟。小米有时候做菜给我吃,有时在旁边陪着我看,有时就一个人出去很久。

  小米在一天夜里哭了。难以抑制地像一只动物一样,将头埋进两膝间闷闷地抽泣。那件白色真丝长睡衣皱着贴在全身是汗的小米的身上。她被这样的声音惊醒了,在厨房角落里发现了小米。一旁冰箱的内置灯亮着,门没有关,冷气丝丝地冒出来,一个空了的纯净水瓶子躺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她试着向小米走过去。

  小米,我是任安。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小米的哭泣还是没有停下来。

  我是任安,小米,让我看看你好吗?

  小米抬起了头,嘴里重复着一个单字,带着哭腔的,模糊的。后来她终于听清了,是“水”。

  她就穿着睡衣跑下了楼,在500米外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五、六瓶纯水,在夜里奔跑于空旷的街上,心脏缩紧,再缩紧。

  后来小米喝了水,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她在那时候知道了小米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快乐。

  我见到小米的男朋友是在搬到她家住的三个多月后。那天下午,我回去没有多久,小米也回来了。我穿着一条蓝色格子裙子,深蓝色棉质背心。小米推开门时差点将去开门的我推倒,我就这样狼狈地见到了乔再思。

  你好。乔再思的声音很哑,像是马上就要说不出话来。后来我知道他对感冒很敏感。

  好。

  我只说了一个单字,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头一阵疼,那种低血糖时眼前发黑的情景又来了。我最近总是这样。

  对不起,我不太舒服,小米,我进去睡一会儿。

  说完了我转身回房间。

  小米跟着我过来了,问我是不是带他回来我不高兴了。我说怎么会,你这种存货终于出仓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小米没有像平常那样肆无忌惮地笑。

  我喜欢你,任安。我也喜欢乔再思。我希望你也能喜欢他。

  我看着小米阴暗的棕色眼睛,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允许这个女孩进入自己生活的核心的,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她的一切,她的存在的。

  那天小米带着男友回家。她忽然觉得喉咙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小米说喜欢她的时候,她背上隐隐地痛,所以那天她一直沉默,直到小米的男友在外面叫小米的名字。

  我在三个月后再见到郁言的时候他瘦了很多。他见到我后什么都没有说,他眼睛里的疲惫告诉了我一切。我多想说,郁言,别那么伤心,郁言,你姐姐是带着你的爱离开的,郁言,想必你的痛苦会让她无法安心地沉睡。

  然而我一个字也没说。我轻轻抱着郁言,终于知道什么是百感交集。

  郁言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叙述一切的时候,她知道结果已经清晰可见。没有结果,就是结果。郁言知道她的一个秘密,她背后的太阳。

  我有时认定许多事情注定发生,有时候看到那条棕色的皮质手链——自己送给自己的十六岁生日礼物——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她接到乔再思的电话。语气淡定,不是找小米,是找她。那天,外面下雨,秋天突然开始明显。她套了条旧牛仔裤,黑色衬衫,球鞋。在公共汽车上摇摇晃晃,看一份当天的报纸,满眼血型、暴力的新闻。她合上了报纸,闭目养神,城市里每天都发生同样的事情,每天。

  下了车,在转过几个街口后,找到了那家杰迪斯那,里面有很好的咖啡、比萨、面包和冰淇淋。地点是她选的。看表,已经迟到五分钟。隔着落地的玻璃窗,她和乔再思看见了对方。她推开了玻璃门,头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手很凉。

  那天回家时看见了小米,一个人缩在沙发里看电视,不停地换台,地下有几个空的装薯片的袋子。

  我们都沉默。

  我和乔再思出去了,我说。

  小米忽然抬头看我。

  是么?

  聊天而已,他不错,我挺喜欢他的。给你,他让我给你带的培根香菇比萨。

  小米接过来吃了,洗手的时候忽然问我,任安,你会不会因为和乔再思在一起而离开我?

  我没有犹豫地回答,不会。

  我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对小米来说我与乔再思谁更重要?

  夜里在梦中惊醒,她到厨房喝水。小米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走过去,喝水,离开。然后她被小米从后面轻轻抱住,小米开始抚摸她,小心翼翼地。她转过身看那双棕色的眼睛。里面只有混乱,没有欲望。

  她说小米,你到底要什么?声音冷酷到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小米摇了摇头,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小米,你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你想抓住每一个好吃的糖果,可是糖果太多,你的手又太小。她轻轻地卷着小米的发梢说,有很多事情,不是你看起来的样子。

  她转身离开,忽然觉得渴。背上灼热而疼痛。

  穿着昂贵的改装短旗袍,细跟长靴。涂了一点唇彩。手里的烟是第六根,郁言还没来。我不知道他还来是不来,我知道除了等以外,就只有离开。在二楼落地的窗子外,看到匆匆向马路这边走来的郁言,忽然非常疲惫。我站起身,离开。在楼梯转角处都第七根烟。等者郁言上楼,躲开他。脚步声过去,我从隐身处出来。看到他茫然地站在我赶刚坐过的桌子旁,第六支烟的余火没有熄灭,还燃着。我不能再等。我知道离开他意味着什么。例如我身上不会再有这样昂贵的衣服。它们是我用时间,用等待换来。

  我把秘密留给他,我还要走。

  她不太明白。离开郁言那天,为什么会遇到乔再思。

  她听到街上有人用很犹豫的声音叫她,回头,是乔再思。

  你样子改变了,我不太确定。

  乔再思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感冒还没好?

  没办法,我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感冒,习惯了。

  一起吃饭?

  她忽然觉得莫名其妙地饥饿。

  现在是下午三点。

  她愣了一下,看表,果然是三点。她从一点等到三点。她笑了笑,疲惫而无奈地。

  乔再思不知为什么点了头。

  餐厅里的人零星地坐着,“嗡嗡”的交谈声传来,反而显得更安静。

  两个人很卖力地吃了整桌的菜。她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

  我是好久没有这么认真静下心,认真吃饭了,乔再思说。

  她笑笑,然后开始说起小米。

  没有多久,他们同时停了下来,双方像两个对口供的人忽然发现破绽太多。

  小米对她说过,最爱看的电影是《七宗罪》,乔再思说她最爱的是《猜火车》

  小米对乔说自己最不爱进厨房,可是她总能吃到小米做的菜。这样的事可以用等等来代替。

  他们觉得自己是一直一相情愿,如今醒来恍然的人。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我没回家。那天晚上睡在乔再思那儿。当然,一夜相安无事。聊天,然后各自睡得很沉。最容易发生点儿什么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我们都隐约地发现了生活的另一种面目。却并不揭穿。

  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下巴上都是泡沫的乔,有点尴尬地站在我面前。我没来由地心里高兴。

  煮咖啡、煎蛋,等着他一起吃早餐。两个人各自看报纸,席间无话。

  我在报纸后面无声地长叹。一直希望能够这样生活,却一直在一个匆忙的男人那里见缝插针地争分夺秒。然后在他从呼唤着自己姐姐名字的噩梦中醒来时给他安慰,自己冷彻骨髓。是的,郁言爱上自己的姐姐,他是被诅咒的人。乔不同,他是温暖的人。我要跳出宿命的圈子,我不是一个重蹈覆辙的人。

  她没解释一句整夜未回的原因,沉默弥漫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她在晚上发现小米躺在地板上,发烧。抱着她跑下楼,去医院。半夜时,小米醒了一次,要回家。医生说要住一个晚上。

  早晨,趴在床边的她醒来,看都小米平静的睡颜,烧退了。她舒展酸痛的四肢,低血糖,一阵眩晕。阳光从病房的窗子透进来后,看得清漂浮的灰尘。她觉得背后的太阳很温暖。

  就是那天,把小米带回家。她出去买菜,给小米买了一条很漂亮的白色裙子。打了个电话给乔,叫他过来吃晚饭。他来的时候,带了一瓶红酒和一大束给小米的花。

  终于看到小米的笑容。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她要乔和小米看电视,自己做果盘。有乔爱吃的哈密瓜,小米爱吃的橙子,她发现自己吃的苹果没了。于是忽然落寞。

  从厨房出来,乔正要去和小米出去,她笑了笑,送两个人出门。

  那天晚上一遍又一遍冲凉水澡,冷得打颤。背后却还是灼痛。一种绝望的快乐侵袭了她。是的,又一次。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异常炎热。看到墨林的时候,喜欢他那么深黑的眼睛,曼姿轻轻笑着拉着他的手,站在我对面。

  我也笑。那天买了一大束白色百合,夜里开得无比妖娆。

  无意在一家叫NEVER的咖啡作坊碰到墨林。外面下雨,我们都没带伞,两杯黑咖啡,沉默。他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我在重重烟雾间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零星地几句交谈,说起我和曼姿,我们的亲密无间。说起我们在周末一齐淘碟,在精品店里流连,发誓以后一定要有钱。和她结伴去北京,照了许多没有人的照片,在长城上喊了很久,忽然觉得自己失声。我们对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有一种远走的希望。在火车上给她念《麦田里的守望者》,直到她在我肩上睡着。曼姿是我非常喜欢的人。

  墨林问了我一个问题,曼姿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觉得即使给她再多,她还是不会满足。

  我说原谅她,墨林。她还太小。她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终有一天她会停下来。

  墨林说,你呢?你想停下来吗?

  我笑了。我说墨林,我已经停了下来,我足够疲惫了。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墨林床上。一切顺理成章。他疲倦地睡去的时候,我失眠。身体留下他的印记,但是等不到天明。忽然想起曼姿,胸口疼,

  她未到天亮就从墨林家出来。

  她觉得自己在笑。

  当曼姿拿着她的皮质手链还给她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会笑。

  墨林再找她的时候,她告诉他,我喜欢你墨林。手链是我故意放在你床上的。墨林狠狠地吻她,带着愤怒与无奈地。

  曼姿的若无其事没有持续多久,那天曼姿喝了很多的酒,抓住她的手臂不停地晃动,不停地问为什么,睁大的眼睛里没有泪水。

  她只说了一句话,曼姿,你不会属于任何人,我是那样爱你。

  三天后,曼姿自杀。没有留下任何言语。

  她没再见过墨林。她身后多了一个影子般的梦魇。她在夜里看到漂浮在水面上的曼姿,有血丝的水面上。直到她在背上纹了一个太阳,直到她学会用物质麻痹自己。还有郁言,郁言身上冰冷而真实的温度。

  曼姿从她的梦中消失。墨林从她的记忆中消失。

  乔又遇到流感。那天发着低烧,打电话给我。我去了他那里,他告诉我他找不到小米了。他把皮质手链递给我,他说,是你有意放在这儿的吧。

  我说你先躺下吧,你还发烧呢。我说我告诉你有关我的事。我说那是宿命,她太像,真的太像曼姿了。她有一双棕色的阴暗的眼睛。然后我开始讲述我的过往。

  我怀疑乔已经睡着了,伸手试他额头的温度,他却突然说话了。

  任安,你对于我就是一场流感,是宿命。任安,小米是我的药。

  我轻轻地笑。我说你睡吧,你还发烧呢,小米她一定会回来。

  她在冬天来临之前离开。她要回去,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那是她能停下来的地方。

  背上的太阳还是隐隐地灼痛。她觉得那是曼姿呼唤她回去的声音。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yiyi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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