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梦醒,就有纷纷纭纭的场景涌现出来,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我常常幻想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
阳光下她站在那里像一个失措的没有方向的孩子。头发柔软地披散下来,闪着金色的光。我荡着步子走过去,微笑地对她说:小鸭子,还记得我吗?
她很疑惑。“小鸭子?你是谁?”
“你真的忘记了?我们在操场上一起训练过。几年前。”我自信地说着这件莫须有的事。
“可是我从来没有军训过!”
“来,给我验证一下。”我伸出手来。
她也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我手心里。捋起她的袖子,手腕上青色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若现,但是没看到我要找的那颗黑痣。“没有。……看来我真认错人了!”说着,松开手。“真不好意思!”
微微挑起嘴角,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单纯而快乐的光芒。我真不忍心破坏这种只有婴孩才能带来的天堂的光。
“但是你和她真像。”罗嗦了。于是调转话头,“来写生的?”我看了一眼她被上的画板说。
于是我们认识了。
我一直相信第一眼给我的感觉。从第一眼看到她阳光下的身影时开始,我就确信她是我寻找了很久的人。但是拒绝长大的她什么都没有发觉,包括这个意外出现的女孩可能给她带来的各种意外的生活经历。
那是很大一片草坪和浓郁的树木,旁边仿古的小阁楼露出一角,空气自由流动。再往边上就是一个小商品市场,周末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经常来写生。她是稀有人种中的幸存者——那种对绘画的痴迷,对童年的深切怀念,对人生极大的简单化。一次她说:“蓝贝你知道吗?我活着就是为了画画!”
“是吗?你是不是连长毛绒狗狗都不要,只要自己画的绿色小狗?”我打趣她。
“哎,你怎么不信呢?”她转过头来认真地说,“我想……”
“别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别人还以为你是花痴呢!”
“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相信?爷爷说没有信仰的人不可信。可是我觉得你……”
“也属于你爷爷说的那一类?”我笑。“乖孩子……”
“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她又去画她的画。画上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拿着红色的风筝在走,但是他的脸是模糊不清的。她用笔把那个风筝的色彩涂得更加混浊。而且,那个小男孩就在我们前面那个背景中,存在于她的想象里。
晚上我回来。洗完澡,换上柔软的睡衣靠在沙发上,享受安宁的幸福。耳边回荡着她的声音,心里却想到阿威马上要来了。
把台灯拧得光线最柔和,然后听到轻轻的钥匙和锁触碰的声音。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这样的时刻是十足的享受。
然后他弯腰脱鞋,迅速地走过来紧紧抱住我,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颤栗,一个背叛了他的妻子疯狂爱我的男人的颤栗。
我反抱住他贴在我胸前的头,感受炙热的气流上下散开,轻声对他说:“你老婆今天不在家?”“我告诉她有客户来。”他抬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他们有时会变得像个孩子,而且自得于他们的谎言。
然后他吻下去,吻下去。
“她知道你背叛她时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想到我们这样……”我的睡衣已经敞开。
他停顿了一下,“不要说她。今天晚上就我们俩!就我们俩……”
我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床,我喜欢那种深红色泛着织锦光泽的床单,如果他来;我自己休息时常常是大块的蓝色,被淹没的色彩,安静的色彩。红色是欲望和背叛的颜色。“你们喜欢在什么样的床上做爱?当你第一次有她,就已经想好了在什么时候背叛她吗,天蝎男?”他是天蝎座,有时我打趣叫他天蝎男。
他猜疑地看着我,黑云密布。
“是吗?在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想好了怎么背叛我?”我盯着他说。
他摇摇头。“你不相信我?一直都不相信?”他的眼睛真黑,黑里透亮。我喜欢这样有生命力的颜色!
我轻轻吻吻他的眼睛,温柔地说:“你爱我就是罪过,因为你背叛了她。你不爱我也是罪过,这些回忆永远都在那里怎么也磨损不了。等你老的时候你都会记得你先背叛了她,又背叛了我。”
眼睛的闪光一下子凝结,变得漆黑。那一刻他是最招人喜欢的。我那个一心要当画家的小鸭子不会明白,这才是最让人兴奋的艺术品。
“你画的这个小男孩是你弟弟吗?他怎么死的?”我随意地问她。
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要寻找什么。“他5岁的时候被淹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那个面孔模糊的小男孩身影更加细小。
“你真让人受不了!”她突然大声说,“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谁让你说这些的?”
我看见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你亲眼看见他被淹死的是吗?”我平静地说,“他呼救了吗?他喊你姐姐?你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亲身经历?”
“走吧!”她颤抖地压着嗓子说,“快走吧!我不想和你吵!”
我把手放在她抽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走开了。
“坐下。”我拉住他的手,轻声说,“阿威,坐一会儿!”
他的眉宇气息凝滞。
“这么黑的天,你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吗?”我站起来,从身后抱住他,像一个柔弱的小动物,“我每天都盼着你来,但又不能给你打电话。我每天都想你,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
“别这么折磨我!”他转过身紧紧地拥抱让我窒息。“别想那些事。什么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你好自私!”我心里其实在说,你好自大!
“我宁可你不开口说话,”他坐在咖啡厅里面对我,“其实你很美,但一开口就变得有点邪恶。”
“你喜欢我美还是喜欢我邪恶?”我轻笑着说。“都喜欢,嗯?”
“我知道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也……”
“也对不起她?”我接过话头。“她是个好妻子?”
“……”他又要我停止说这些。
我打手势不让他讲,继续说:“我是个好情人!呵呵!”我拉住他的手,“你也是。”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哪怕我拿话激他,他也不会离开我。
又是一个周末的清晨。我没有去她常画画的地方。
第二个周末的时候,我来到她身后。她在等我。
她猛然抬头,诧异的颜色闪过去之后,要开口。
“不要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来看你画画。”我笑着说。
她犹豫,又有点恐惧。
我抱住她说傻孩子,你一定会成为一流的画家的!
“我要到你住的地方去!”她突然固执地看着我说。
“好吧!”我笑了,这孩子的眼里有种不容置疑的神情。
在我住的地方可以看到那片草坪。
她看看窗外,看看我的蓝色床单,我的简洁的摆设。
“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她走到桌前,“连小摆设都没有。”
“当然,我不会画画!不然应该挂满了摆设!”
她瞪了我一眼:“画不是摆设!”
“你还检查出了什么?”我饶有趣味地问她。
“你会留我在这里过夜吗?”她突然问。
我食指划过桌面,画了一个圆。然后轻轻抱住她,脸贴住她柔软的头发,“当然!”
“不要别人来!”
“好的!我的画家!”
“你解脱了,阿威,不用到我这里来了。”我发了一个短讯给他。
“等着,我去找你!”他回话。
我打通了他的电话,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小狗的叫声和孩子的说笑声。“不用来了,听到了吗?好好照顾你的家,你的孩子。”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没什么。你不想做下一个被我毁掉家庭的人吧!”
“你不会就是为了折磨我吧!告诉我真正原因。你要封闭自己多久才够?说走就走了?就一点感情也……”
“不要说了。要说到自己掉眼泪才够?”我突然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爱情,不相信有那么一样蠢东西,你就满足了吗?别再浪费时间了,好好的忏悔一下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吧。”
“……你很懦弱蓝贝!你怕真的爱上我所以要逃走了?”
“自作聪明啊!男人真是蠢得不可救药。”我挂断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用这种方式浪费自己的青春时光! 到现在才看清楚自己,我是不是也太愚蠢了?
我五岁的时候,父亲背弃了我们。于是我决心报复。
六岁的时候,弟弟被水淹死,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我只有一个梦想,就是做一个画家。
我的小鸭子,我们终于又融为一体了!
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在午夜沉寂的房间里,我又沉沉睡去。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