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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白衫
2017-02-18 19:47:28 来源: 秋雁女性网
落日倚山,天空云淡。近山处,翠云若盖,青石小楼零星几栋。楼前修竹摇弋,一方石几,紫砂壶中溢出淡淡茶香,两位老人相对默坐。认识多少年
 

  落日倚山,天空云淡。近山处,翠云若盖,青石小楼零星几栋。楼前修竹摇弋,一方石几,紫砂壶中溢出淡淡茶香,两位老人相对默坐。

  “认识多少年了?”白衫老者问。

  “六十八年了!”灰衣老人喃喃叹到。

  “六十八年了!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嬉闹的小河吗?”

  远处,青山如黛,水若飘带,于山坳急转,水势突缓。扑通,水花四溅,粗大榕树的横枝恰如跳台,几个孩子追逐着,跃出水中。水能给孩子的乐趣太多。先跳下的孩子略高,面色白皙,趁着刚入水的矮个男孩不备,一下子把他按入水中。长笑声里,又划水远去。矮男孩脸涨的通红,“你又耍我。”顺手扔出由泥中抓出的残蚌,入水处,水花一翻,高男孩惊叫,“鱼撞腿了。快抓。”两人潜入水中。暮色渐重,隐隐传来母亲唤儿回家声。高的拿起用水草串好的鱼,“喏,你拿回家吧。”

  “嗯,鱼是你捉的啊。”“我家不缺鱼,记得明天考试,我抄一下。”矮男孩,木讷地点点头。

  鞭炮声响起,两家的孩子都考入了大学,对于山乡来说,可是大事。入夜,吃过酒的乡亲,醉醺醺的返回。昔日的矮男孩家中,火塘时明时暗。“伢仔,山乡难得出了你们两个大学生,这一从山中出去,可就是鲤鱼跳过了龙门。阿爷没有什么说的,明天走时祖宗牌位多点上支香,让祖宗也为你高兴高兴。阿爷有句话交待你,不管到哪里,都是山神的伢儿,要行的正,走的端。”矮青年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门开了,风把火塘里的火刮得一偏。“叔,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我和他去拜拜山神。”高个年轻人穿着崭新的白衣进来。

  星很亮,山的最高处,两人对着远处大喊。回声久久不息。风渐冷。高个青年忽得跑到近崖处,“我不会再回来了。”山谷轰然。

  “对山神爷许下的愿,现在都实现了。”

  “是啊。你没有再回来过。”

  “穷乡僻壤,我怎么不留恋那个家,可记得么,‘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白衫老者挺直了身。

  铃声响起,高个年轻人,悄悄走近,猛地拍了正伏案苦读的矮青年。他惊了一下,回头,笑了。站起身,两个现在己差不多高了。现在从身高上分不出两个,且称呼一为白,一为青。“青,你还准备再读下去?”

  “是啊,我总觉得有太多的东西新奇,我想再读几年。”

  “我不读了,家人安排好了,我明天就去T市上班,你呢。再读几年准备怎么样?”

  青沉思了一下,“也许我会回山里当老师。”白哑然失笑,“人各有志。等我安定住了就和你联系。一朝兄弟,一世兄弟。”

  太阳火辣辣地吐着火舌。青汗流浃背地查阅着工具书,不时在纸上奋笔弃书。“青,包裹。”

  送走邮递员,青把包裹放在堆满书的书桌上,打开,里面是些市场上难以见到的工具书,还有一身衣服。青笑了。展开衣下压着的信,“青,我在T市,很好,勿念。我于A大学任教,你明年就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来信告之。白。”青沉思了。

  “没有想到你还是选择了回老家的大学任教,同样是讲师,待遇却相差那么多。也亏你能呆得下去。”

  “那是我从小的心愿啊。有太多像我们的孩子。说到这个,还真的感谢你对学校的捐助呢。”

  白衫老者笑了几声,脸上有些苦涩,“谢我,其它,那些应该是你的才对。”

  灰衣老人(青)淡淡地笑了,“什么都过去了,想想也对,如果不是你,没有你的影响力,我的东西怕还在故纸堆里呢。”

  风吹起,竹叶飘落,在石几上,犹如一字。

  “白老师,你的包裹。”一袭灰衣的白,放下手中的书卷,身着中山装的他,带着副眼镜,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拆开木箱,除了几包山特产,还多了一叠文稿。仔细翻阅,白不由振眉,“好你个青,到校一年多,居然写出这样的文章,真为你高兴。”

  文稿最后,是封信,简短,

  “白:

  信收到,校中很好,只是看着那些苦读的孩子,心中总感酸楚。附新写论文一份,曾寄B刊,退。期兄修改。

  青

  年 月 日”

  “其实是我私心做祟,本意是想找导师修改你的稿子,直到现在,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钻研精神。”白脸有点逊红。青没有笑,看着白在下意识的抚弄着挂于项中的玉龙,“她去了有十年了吧。”

  星夜,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头发花白的教授正在一字一句的斟酌着稿子,“好,”看完最后一页,教授不由击节长叹。“白,没有想到,看你平时为人处世,做起文章来如此严谨,而且论点独特,我研究项目这么多年,居然忽略了你提出的观点。好,好,文章我再细看一下,几天内,我就推荐它到A刊。”

  紫红色的木墙里,传来一声轻笑。老教授会意地看了看,有些失笑,“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何况像你这样的年青人,现在很少见了。”

  月光下,白和少女倚偎着,“白,爸爸很喜欢你的稿子,也不再反对和你交往。多亏你的那篇稿子,我知道,你如此努力,都是为了我。你真好。”少女飞快的吻了白一下,羞涩地垂下了头。月亮也知意的躲进了云里。

  “自从那夜,我开始盗窃你的稿子。”白叹息着。“一下子就是近四十年。”

  “知道么,几年前我恨你。想到你的名字我就恨不得咬你。”青面无表情的说到。转而一笑,“后来,你接我来,儿子,女儿让我来看看你,我也不想来,‘欺世盗名者,为我所卑。’”

  “那天,你到我们学校做讲演,居然一下子给我们捐款百万,看着你花白的头发,想想近年来,你其实也做了不少学问,固然,很多仍是抄袭我的,可是相同的文章,你可以发表出来,我的却是一次次的被退。我不相信天命,这是世道,是现实啊。”青有些慨叹,不由咳嗽起来。白走过来,轻轻的拍着青的后背。

  “你仍是看不起我的,我知道,你本是一个做学问的人,可现实的社会,真实的脚踏实地做学问的人,有几个耐得寂寞?为什么稿子能发表,我改了,对啊,是的改的,起初,他们看的是我岳夫的面子,我不敢让他们知道你的名字,有太多人,想踩着我的名字上去。向上走,如履薄冰,没有做学问那样只要用心写就是。等我成名了,没有人知道敢否认我的名字,于是他们认的,就只是文稿上我的名字,那个白。”白长叹一声,伸手拿起面前的茶。

  “我对不起你,为了她,我盗你盗了这么多年,每当我去领奖时,在水银灯下,我都在流汗,我想哭,那是你的眼泪。你在破旧的楼中,写东西,做研究直到鸡叫天明,我呢。只是跟着你的脚步,却研究你想的东西,我有最好的设备,充裕的资金。把你的梦想变为现实。终于有一天,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我们是一个人多好,那有多好啊。”白有些哽咽了。

  青浑浊的眼睛里也流泪了,“记得么,有一年,山中发洪水。”

  青呆呆地坐在被水冲毁的屋舍里,十几年的成果,荡然无存,取下的标本,记载的资料,什么都没有了。屋外,十几个学生,默默看着自己的老师。才几天,他的头发越发白了,还是不到四十的中年人啊。老师呆呆地坐着,他们却分明能看到老师的心在滴血。

  “青,傻坐着干什么,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青慢慢抬起头,白像旋风一样进到屋中,手里提着两只皮箱。青指了一下身边的木凳,一言不发,白笑了,重重地把皮箱放在地上,打开。屋里没有开灯,暮色里显得有些黑暗,青的眼前却感到一亮。资料,标本!!!他扑了过去。一年年,他寄给白的资料,整齐的摞放着,上面还详细的批注着。标本,不同的标本,很多是在国外杂志上才能看到的。“白,这是?”“我听说你这里遭水,好在我们研究的课题很近,我把我的资料给你重整了一份。还有一些,我带不过来,过几天邮局会托运过来的。”

  “那天,你像个孩子一样,哭着,要留我住下,学古人抵足而眠。我不敢啊。看你雀跃的样子,我想哭。不敢看你的眼睛。我骗着我的兄弟,却还让他感谢着我。从那天后,我开始试着改变这一切。”

  “我知道,后来,我发现我的稿子开始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很多署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我的学生拿着兴奋的告诉我,我本以为你是为了我,仔细看,才发现,很多东西,里面是我写的东西,只是我从没有意识到最早,你剽窃最早的,居然让我们相差那么多。”

  “白,我恨你,几乎撕掉了所有刊物,可后来,我静下心再想想,里面有很多东西是我不敢想的。而你却给了证明,学问,学问,要钱才能做学问,以我的能力,那些,也只能是在废纸堆里的文章了。这几天我才知道,你又用我和你的名字,为各地捐款,你说过,你不回山里了,可你把让多少山里的孩子走出了山。我想不透,应该怎么样看你。”

  “青,世事如此,这次我接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世人,其实,真正幕后的英雄是你,我,只不过是整理你的成果的助手。”

  “有必要吗?这么多年了,我也淡了,而且,多年来,不是你的资助,我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新的资料,其实,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如果是一个人多好。”

  “怕什么,我早就想好了这一天,一辈子了,借着你,我成了名,得了利,现在,我把应该是你的,还给你。知道吗,世人不会说我什么,我还可以落得个晚节。世人又有多少能承认一生里犯下的错误。你是儒生,想不通的。”白狡黠的笑了笑。

  青有些惊愕。张着嘴楞了半天。不由得也笑了。

  “我想好了,过了这几天,我也搬回山里住,我们生于斯,也应归于斯。在山里重新办一所学校,你任校长,我也有时间静下心来,看我喜欢看的书了。你看书我都买好了。有你我最喜欢的。”

  风过耳,白和青,静静地看着它翻阅着石几上的书。页翻动,风恰恰看到皮兰德娄在《喜剧六种》中的名句——

  “这世上,有很多荒谬,他们骄横的穿行于人世之中,甚至毫不害臊地不用慌言做伪装,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真实。”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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