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还有一个星期快结束的时候,林雪在街上碰到晒得黑黑的郑海海,他的脸上好像只剩下两行白牙齿,亮亮的,发着光。“上哪去了,晒成这样!”林雪问。郑海海笑嘻嘻地挠着头:“和我爸开车去了趟西藏。”“什么?”林雪瞪大了眼睛。这些日子,她整天呆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睡觉,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到天边兜了一圈回来。林雪嘴角微微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和郑海海在一起就觉得特轻松,你看他中考连自己的母校都考不进,被分流到一所普通高中,还没事人似的,照样乐呵呵,班里同学封他一个“弥勒佛”的绰号,他也不在乎。“你爸没骂你?”林雪试探着问。郑海海一甩头:“咳,我爸说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那副腔调使林雪笑得直不气腰来。有时候,他真羡慕郑海海,活得简简单单,清清楚楚,没心事,没包袱,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你替他操心吧,他说甭管我,他知道将来干什么。这时,他对林雪说:“你看,是不是叫陈紫星和雷鸣出来聚聚?”林雪望着他,好半天没吱声,问:“如果人家已经不把你当朋友了呢?”“那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他回答得很干脆,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反正我当他们是朋友。”他说。林雪不由得打量起他来,陈紫星对郑海海的评价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什么远大的抱负。现在林雪却觉得不能小瞧眼前这个人。“我今天还有事,你约了他们,别忘了通知我。”说完他跳上车跑了。林雪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呆,才慢慢地走开。
往常放假陈紫星总会来找林雪,她们一起逛街,看电影,吃冰激凌,没处可去就躺在陈紫星家顶楼的房间里说悄悄话,谈论起同学、老师和班上发生的事情。陈紫星看问题挺准,不过讲起话来有点刻薄,譬如她说物理老师讲课像茶壶里倒饺子,刘萍萍常常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吴刚的眼睛像三股四弦五……听得林雪直笑,可又觉得有点过分,对不住人家。所以陈紫星在班上几乎没什么朋友,她也公开宣称自己瞧得起的同学没几个。林雪也觉得她太狂,但她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出色的女孩,虽然对别人不太宽容。那天,陈紫星提起了她的同桌也是她们的班长雷鸣:“你说有趣不有趣?每次我讲到你,雷鸣都会脸红,你说为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雪看,林雪没反应过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陈紫星呵呵地笑着,一副冒坏水的样儿:“要不要我告诉你?”她爬在她的耳旁轻轻吹着气,林雪这才敏感起来,心怦怦跳:“死丫头,你讲什么啊?”她在陈紫星的背上一阵乱擂,“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疯闹了一阵,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是林雪再见到雷鸣就有点不自然,她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雷鸣话不多,是一个比较沉稳又早熟的男孩。不知为什么,他们四个在一起,郑海海和陈紫星老是为芝麻绿豆点小事争来争去,非要分出你高我低,最后还要找雷鸣评理。雷鸣谁也不袒护,等他们吵够了,闹够了,才说:“哎哟,你们累不累?渴了吧?我们去喝汽水!”林雪瞧着他和稀泥,在旁边抿着嘴笑。她喜欢这样的日子,放了学,四个人结伴回家,特意绕点路,从一座废气的小公园里穿过,站在坡地上大声地喊,就会惊起林中的一群飞鸟。他们每次要逗留一会儿,躺在草地上说说话,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忽然都不说了。四周静极了,夕阳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一缕一缕,像烟。林雪闭着眼睛想,如果能永远这样,多好!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林雪走在大街上默默地想,也许是从那个上午,段巧慧来找她,她是她的班主任。“你坐”。她指指对面的椅子。“是这样的,”她的目光很温和,“班里有两个申报名额,保送上外国语学院附中,我决定推荐你去。”林雪抬起头,看见老师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微笑着。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来了,早听到风声说有保送名额,陈紫星也唠叨过几会,她是全年级英语尖子,似乎这个名额非她莫属。别的同学虽然看不惯,但她不去,又有谁比她更有资格呢?“怎么样?如果愿意,我就报上去,到时候再叫你填表。”老师的语气慢悠悠的,她一直喜欢林雪,林雪听话,乖巧,特别是作文好,每年市里的作文大赛总能替她拿回名次来,而她恰恰是林雪的语文老师。“还有问题吗?”她亲切地看着林雪,林雪嘴巴张了张,犹豫着问:“另外那个……是不是给……”她的声音低下去,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段巧慧脸色正了正,只说:“你先回去,不要告诉同学,因为还没有最后定。”林雪将门关上走出来,要不要对陈紫星说呢?她想,本来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没什么可隐瞒的,但如果告诉了她,她怎么想?万一那个名额不是她呢?林雪拿不定主意。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紫星兴奋地谈论着周华健的一张专辑,她是他的铁杆歌迷,哼着其中的一首曲子,一个劲地问林雪好听吗。直到放学前,她把林雪拉到一旁,悄悄告诉她老师要推荐她上外国语附中,林雪才松了一口气,“就两个名额,我和你!”陈紫星的眼睛闪闪发亮。那可是全市的重点高中,考大学根本不成问题。“将来我要当个外交官。”陈紫星仰起头,脑门宽宽的,是特有智慧的那种。林雪不得不承认她比她更有天赋,隐隐地竟涌出一丝嫉妒。她赶紧摇摇头,想挥去它。
“恭喜你,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郑海海调侃说。陈紫星已经忍不住告诉了他跟雷鸣。看到两人有要斗嘴,林雪躲开了。雷鸣一个人站在一棵老银杏树下,不旨在想什么。今天他有点沉默,走的时候就落在了后面。郑还海也怪,光跟她俩说话,不搭理雷鸣,以前他总是勾着雷鸣的肩膀,亲亲热热。两个人都是班里高高大大的男生,站在一起特别挺拔特别帅气。林雪走过去,雷鸣对她勉强笑了一下,“怎么了?”林雪问。“没什么。”他耸耸肩,好一会才说:“有时候不明白,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他把目光移向远方,再也不吱声了,仿佛林雪不存在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雪暗暗猜测,她想问他,有没开口。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 An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