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风生的离去就和他的到来一样仓促，他想自己应该要去见妻一面，在到天外方界之前。

　　这并不是因为想念，虽然他时常想念着妻。在他心中，这是寻找一份安心，在长久的孤独中，他了解到妻是他永生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时他真的了解：他爱着她一如承受生命中所有的必需，那或许不是美丽或愉快的，但却最教人惦念。

　　他走在这一片黑夜不曾离开的林子，踏下的每一步都像孤弱的阳光投入他的脑海，让他感到越来越清醒，很像做了一个好久的梦醒来。然而他的心中又有很多感伤，让他再度落入梦中，在梦和醒不断交接连环的空隙，他见到了妻的墓。

　　她的墓在树林的最深处，和村中其它人的墓隔了好远，村里的人虽然不了解她生前的孤独，倒是为她的死后做出很好的处置。

　　——为什么要来？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抚着她的墓碑，它潮湿得像沾满了泪水，也不过数月的时间，竟然像被弃置了数年。但这样一个墓并没有实质的意义，妻的尸骨根本不在这儿，而是彻彻底底地远离他，沉没在海洋。他告诉养父，妻是病死的，真是一个大谎言，可他又不准自己说妻是不等待他了，用这办法让他永远失去。

　　——再也见不到？

　　——她死了！

　　——死亡不代表不相见。

　　有风刮过林间，发出凄凉的哭声，他心烦意乱地看了墓碑，上面没有半个字，突然间他羡慕起妻来，没有人能将她定位，包括她自己。妻的脸上时常是非常冷淡的表情，是不是她已知道他一直求索的答案？

　　「妳也总算身前身后都享受荒芜。」他笑着说，把配刀埋在妻墓前，就当给她的定情物，然后像平常一样走着，前往天外方界。

　　「你在哭吗？那是什么的眼泪？

　　「唉，我本以为，不会再为这忽略了好久的凭吊流泪。

　　「忘了也无妨的吧？

　　「就是因为忘不了才伤心！

　　「可怜的人……

　　「遗忘的人更可怜，因没有可供他们伤心的。

　　「一片空白的天堂……

　　「什么都没有，太荒凉，也太寂寞。

　　「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个幸福的人，和她的不幸。

　　「不，其实她也十分幸福。

　　你看见天空。

　　那是现在的天空，非常苍白，如同一块裹尸布，把整个世界包容其中，闷得令人喘不过气。你当然知道它多久没变了，那是从你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一切就专注于遗忘而停止。或许，也是有着四时的变化，像春天的树叶在夏天成为墨绿色，然后在秋冬之交凋尽。但是你发现它们每一年的模样都和去年相同，现在的事物不断地模仿过去，未来不知道在哪里，可能永远不会来了。

　　以前你也看过同样的地方——没有季节也不懂得死亡的地方，居住在那里，生命应该是多么地脆弱？你知道他们的灵魂都腐朽了，像老旧的屋子一般，不时发出疼痛的哀泣。这感觉现在也在你心中蔓延，然后扭曲，形成极为坚固的孤寂。你并不喜欢天外方界，也算不上讨厌，有时你也搞不清楚你为何而来，它所代表的理想和你无关，那是无忌天子的。

　　——白云卿家将来有何打算？

　　你在很久以后才会想到它的答案，只是那时无忌天子已死，并且终你一生，你都不曾告诉任何人。

　　——白云不知，可能也就只是活下去。

　　一阵风吹来，带有着咸味，像是海。你讶异地抬起头，什么都没有；风在下一个瞬间就停了，不，你也不确定是否真有这么一阵风，因为无迹可觅。

　　血雨风生到达天外方界是在隔年的十一月，那时的他已完全是一副浪荡子的模样。人们知道他在这个旅程中一定有着某种遭遇，但他从不向人提起，也不许人问。只是他在天外方界又种起了白茶花，过不久，他的住处便和以前他所住的看起来完全一样了。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