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显然堕入了远超过他所想象的感伤,时常怀念着过往的种种。
……那些往事有如预言,靠着某种特定的语法,穿越时空,毫无次序地涌上他的心头。
这般的心情,说不定是一种自我的欺骗。他在繁乱的人世之中,顶多是一个飘荡无凭的精神的记号,却硬生生被作为指针。
人们对待所谓贤人,就像月黑风高的夜里,看到了萤火,并不考虑他的能力有限便跟过去,但他们只是追寻着渺茫的梦境,在原野,在河畔。他这个梦境不会一下子醒觉,可终究还必须醒的。
只因一切乃是初生当时的注定,流了多少泪,受了多少苦,度过的多少个,不能成眠的夜。
你说可这并不是梦?是的,怎么会,又怎么能是梦呢?
不是梦又如何?啊,我想想、我想想……
那就是风吹过芦苇的水边,弯了一片,起了无数涟漪。待到风止,或许是一切无事的模样,却还是会留下痕迹。不懂?当然,连我都不懂。
我怀疑有谁会懂得,至少不是我。
也不是素还真,否者他不会置自己于往事的陈迹中。
他错过了太多,后悔太多,它们成为有着金色鳞片的蛇,出没在白昼与黑夜的梦中。
是的,那势必很痛。最痛的莫过于无法弥补。
一如当初他与风采铃约好了赏雪,待要去时,已是春末。没关系,明年再去吧?她对他说。
可惜生命中没有谁会给我们重来的机会。」
昔日他妻子写给他的信他都收在一个木盒子里,和他修整下来的树木的冗枝一起烧了。
妳不曾想家,事实上妳也不知道哪里是家。幼年时妳是和阿娘住在一个山边的小镇,屋宇不大,院中种了株凤凰木,每到夏天就开着一堆红花。然后在夏秋之交,那些花多变成了长长的刀荚。这时若起了强风,它们就像要掉落下来似的。
「墨香,」阿娘是这样叫妳的:墨香。
屋瓦是一种暗沉沉的褐色,因为很旧的缘故。
「墨香,妳死了好噢!」
她自是恨透了妳的。但偶尔她心情好,便会先对妳说「妳姓柳,柳墨香。」之类的话,才接着怨恨她爱的那个男人。
——孽种!孽种!妳这个妖魔鬼怪的孩子!
凤凰木一小片一小片的叶子,合着许多小枝,形成一管管羽毛的样子。
——我全给妳毁了!全给妳毁了!
阳光穿过叶间如此地白,如此地亮。阿娘掐着妳的颈子,好痛苦。若妳就这么死了,是否有另一人,在另一世界突然梦醒?他或她短暂的恶梦?一点一点淡黄的影子漂浮在那片白色中,多么微小。
隔天阿娘牵着妳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家中,她称呼他温老师,很是惭愧恭敬的样子。妳听到她说要把妳托付在此,那男人数落了她一顿,她默默低着头,听着。妳未曾见过阿娘如此驯服,如同一只脆弱无助的动物般,她的眼眶里莹亮着水的光彩。
——妳没有灵魂!从来就没有!
妳仍然在妳的旅程上,哪儿有路就往哪儿走,好象一个漫无目的的旅者。却不是这样,因为必定有终点,存在妳的预知当中。
那位温老师最后收留了妳,阿娘临走前抱着妳直哭。
妳没安慰她,她是个擅于做戏的女人,但妳不得不承认那时有一瞬间,妳简直就要相信她爱着妳。而到底妳不信她,若眼见的,耳闻的,触觉的皆不可信,又叫人如何相信心灵的直觉?甚至那些虚幻的过去,也都已离妳很远,不可触及。
某日午后,素还真推门进入书斋,只见无数的黄蝶撞击窗纸,然后远扬。
那原是落叶在光影中造成的错觉。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