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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16 09:38:38 来源: 秋雁女性网
  他开始变得易怒,彷佛有一只兽在噬咬着他。有时他甚至能看见那兽凄凉愤恨的眼神,在亘古的幽暗之中明灭,莫名地熟悉。  起初你没注意

  他开始变得易怒,彷佛有一只兽在噬咬着他。有时他甚至能看见那兽凄凉愤恨的眼神,在亘古的幽暗之中明灭,莫名地熟悉。

  起初你没注意到这个人的出现,虽说方界为了他的来到做过不少安排,但当他真的来到,人们口中却只剩下一句简短的叙述。吸引你去记住这人的乃是他院前一株株底茶花,奇异地,不分季节地吐露着花瓣,以至于它们看来总不像是真的,反倒如工匠巧心雕琢出的一般。他用它们构筑一个交界,横亘在百劫红尘和镜花水月之间。使外在和过往阻绝,避开时光的流逝。

  或多或少,你对这行为有那么点感受,介于扑朔的前生和迷离的今世之间,神秘的堂奥,彷佛转生一霎的记忆,但说穿了也未必有什么了不得。你到这里来之前遇到许许多多人,他们不是走了,就是与你错身而过,没有谁会彼此记住。毕竟它就如书上朱砂的圈点,本来不带有任何意义。

  你当然知道从中引出的许多纠葛,各人自有一份回忆与说词,造假不得,又不完全共同;各人对往事自有其面对的方式,大致脱不了回忆与拋弃。你身为一介凡夫,既不能拋却自己过去,却也无法像这屋子的主人一样脱离现世,顶多在前进时做惊鸿一瞥地回首。

  你回过头,看见一枚艳红红色,刚染过色般的太阳,孤孤单单陷在一团云霞里。那颜色就从它本身晕入了云中,乃至整个天空。你听到女人的声音,她先是轻轻地,柔柔地笑着,然后变为叹气,最后化为微弱的抽咽声。

  屋子的主人匆匆地出来,见到你,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

  「是白云弦尊?」

  「是的。」

  愁月仙子慢慢地步着阶梯,这阶梯很长,延着地形微向右弯,两旁种着二色杜鹃花:粉红和白的。再后面些,则生着凤凰木、相思树、冷杉、岭松等等,间杂翠竹,以洪水气势漫上山去。枝叶受山风吹拂,互相拍打摩擦着。

  有一个女子从相反方向下来,对她点头一笑——又不似在笑,那女子仅是嘴唇微扬,一双眼则冷淡地瞅着她。

  她顿时产生一股极不安的感受,彷佛一只冰冷的手轻触到她的心窝。她小心地盯着这个女子,只见她拐个弯,就隐没在蓊翳的树林,无影无踪。原本吹拂着树林的风也停了,树叶的声音消失,换做春季的虫鸣在她耳边鼓噪起来。

  她于是继续往上走。

  除了无忌天子和其它几位弦尊,他不曾让其它人进入居所。由于他喜爱独处,便将无忌天子派给的童仆全都遣退,入夜以后,空荡荡的屋中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

  和他的养父不同,他从不向别人述说妻的事。他现在明白,老人藉由不断地回忆与陈述来维护心中影子。他没有老人的那种苍凉,却多了一份悲凄,郁郁寡欢的乡愁。在他碰触不到的现在或未来,过去的幽灵一直缠绕着他,诱惑他去追求虚幻的风景与虚幻的爱情。他在那些幻影中想象着妻,她的脸庞已经久远到不复可见,只有金棕色的双眼,印刻着曼荼罗的图案,日复一日在梦中看着他。他尝试着找出那双眼的位置,却发现它们有时无所不在,有时则是消失无踪,无从找寻。这让他忧虑心焦,忽略了周围时间的流逝,以至于岁月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他的理智帮助他分隔现实与回忆,让他不致耽迷于海市蜃楼,也是唯一提醒着他:空虚,的东西。

  过了几年,他家乡唯一的邻居,带来老人逝世的消息。他想到自己和这世界唯一的牵绊已经不在,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彷佛他这个人也随之消失,变成一个无名的亡魂,飘荡于每个陌生的时空。他的生命竟然也就是这个巨大的时间诡计中,可有可无的一部份。

  于是他无可遏止地流泪,哭了一夜。

  隔日早晨,终于,他在镜中看见那只兽。

  「我没事,只是忘了怎么去哭。」

  阳光穿过帷帘的间隙,形成一道光幕,落到桌前。白色的微尘在其中飘动,缓慢旋转着。

  「想不起来……」

  妳闭上眼睛。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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