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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长命锁
2016-09-13 14:59:33 来源: 秋雁女性网
一十七岁那年秋天,我去了广东。我去的是以鱼米之乡著称于珠江三角洲的三水县。那时,我是个平凡的打工仔,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和养鱼场的割

  五

  孟君离去后,工头已安排一个老伯做饭,现在他回来,工头打算让他继续做炊事员,换那老伯去采石。孟君谢绝了工头的一番好意,他说,若自己的父亲在世的话,也是老伯这般年纪了,他怎忍心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去干那辛苦而危险的工作?

  我担心孟君干不了这辛苦的采石工作,他虽然比我大两岁,但个头没我高大,而且他那一两细嫩修长的手指只适合拨弄琴弦,怎么能承受得了石头的磨砺呀?更要命的是,他眼睛不好使,采石场的工作要求每个人要有眼观六格耳听八方的功夫,一不小心,鸡蛋大的石头砸下来也可能索取人命。我希望孟君去求工头给他安排一份比较轻松安全的工种,哪怕钱少挣些。但他对我的劝告不以为然,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这工作别人能干,我为啥不能干?别杞人忧天了。”为了使我放心,他还凑到我身边很神秘地说:“我有护身符,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我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他迷信。他见我不信,忙从领口里掏出一件小玩意来,嚷道:“你不信?你看看,这是祖传的长命铜锁,它保佑我爷爷躲过旧社会的匪祸,还使我爹逃过1960年的饥荒,如今传到我手上,还不能保佑我平安无事么?”

  我知道拗不过他,只好附和他“长命锁能助人逢凶化吉”的说法。我把那玩意儿拿到手中把玩,只见锁身刻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符咒,凹下去的地方泛着绿色的铜锈,看得出它随着主人经历了不少的沧桑岁月。

  开工时,我与孟君合伙干,我负责破大石、装车这类重活,他负责拉石头去过磅后再把石头倒入碎石机这类相对轻松一些的活计。他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地拉着装有300公斤石头的斗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地上只要有一粒指头大的石子挡住车轮,都会让他打趔趄,险些跌碎金边近视眼镜。他这副模样常惹得工友们笑得前俯后仰。他们打趣道:“喂喂!音乐家,还是回去弹琴吧,这活不是你干的。”

  偏偏孟君是个要强的人,工友们的话气得他胸脯一鼓一鼓的,但是他没有叫苦。几天下来,他的双手手掌上积满了血泡,手背与小腿处被石头尖割出的许多口子,但他如我当初一样,咬着牙硬撑下去。

  好在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再苦再累的活也累不死年轻人,孟君的身体日渐壮实,不多久,他也能把装满石头的斗车平稳地拉得飞跑了。我们俩同心协力干活,到月底结账,每人净得300多元。孟君打算到秋天时回去继续念书。为了多挣钱,我们俩拼命地干,连许多干了多年的老石工都比不过我们。工头直向我们伸大拇指。

  多年后的今天,我遥想当年,如果不是那场飞来横祸,孟君纵然不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音乐家,平庸如我,也该和秋梦一起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了。只可惜,他却没有这福份。

  六

  因为春天雨季节的到来,石场上方的泥石经常倾泻下来。虽然老板在口头上提醒工人要小心高空坠石,但实际上并未采取什么有效的防范措施,石场的生意火旺,他们还要求夜班工人通宵作业。

  那天夜晚未上工之前,我就有种会出事的预感,而且正好感冒了,我就以此为由请假休息。我把我的不祥的预感向孟君说了,叫他装病请假陪我,但他显然不相信这一套。为了安慰我,他还朝我晃动那把挂在脖子上的青铜长命锁,对我说:“不会有事的,就算今夜天塌下来,这宝物也能助我逢凶化吉的。你信不信?我跟你打赌,少根毫毛,明天我请你下馆子。”

  见孟君这样说,我也再坚持那站不住脚的可笑的预感。

  他上工后,我独自躺在被窝内看了一会儿书,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时分,我突然被人从梦中拍醒。一位叫来顺的工人对我大声喊道:“华子,华子!快起来,孟君出事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衣衫不整地往工地跑。工地上,所有的机器都停止了转动。工人们惊慌失措地呼叫着。工头口里一边嚷:“我咋回去交差呀?”一边张罗人去救人。

  我抓住他问:“孟君咋个了?”他也不答,只带我去出了事的地方。

  老天!两块巨大的石头夹住了孟君的左腿。看得出,他刚才是奋力跃了一下的,但还是没能避开。更糟糕的是,他的胸部也被一块足有三四百斤重的石头击中,口鼻流出鲜血,人早已昏死过去。

  塌方的地方依旧有泥石不断地掉下来,所以谁也不敢去救他。情急之下,我掀了身边一个工人的安全帽戴到自己的头上,发疯一样跳到夹住孟君左腿的石头上。另外有一个大胆的工人也跳过来。我俩合力把孟君胸口处的大石头搬开。

  我用手在他的口鼻处探了探,还好,还有热气呼出来。我抱住他,对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孟君,你要顶住,我是华子!我救你来了”巨石是搬不开了,我用力向上拉他的身子,却拉不出来。用手电照了照石缝,我才发现他的左腿已被石头的锐角脆生生地夹断了大半,只剩下小半血肉模糊的皮肉连扯着,血不断地从他的伤口处涌出来。再这样下去,孟君会送命的。我叫人拿来劈柴刀,对人事不的孟君说:“孟君,腿保不住了,为了救你的命,我只好砍断你的左腿,原谅我!”我狠下心来把他的伤腿上未断的皮肉斩断了。马上有人抬着孟君朝工地外面跑。在那里,早已有救护车在等着。

  我顾不得清洗身上的血迹,跟着车去了医院,看着孟君被送进了急救室。我一个人在医院的过道上忐忑不安地熬过了这个凄冷的夜晚。天亮时,几个医生疲惫不堪地从手术室出来,问谁是伤者的亲属?我忙说:“我是。”一位年纪较大一点的医生神情凝重地对我说:“伤者内脏多处受伤,如果他能在三五天内醒过来,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过一会,我被允许进入病房。孟君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身上连着许多管子,口鼻上罩着氧气,胸口艰难地起伏着。此时,我非常地痛恨自己:既然早就预感到要出事故,孟君要上工,自己为何不想尽千方百计坚决地拦住他呀?!我坐在病床边,用手抚摸着他那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说:“孟君,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醒来啊!你还要读书,你还有我和秋梦呢。”

  中午,工头匆匆为我送来生活费和换洗衣服,让我留在医院照顾孟君。我嘱咐他回去后千万不要告诉秋梦孟君的伤势,更不能让她知道孟君住在哪家医院。我不能让她担惊受怕,至少要等孟君度过危险期,才可以让她来探望。

  医院为孟君安排了单人病房以便护理。我每天守在病床边陪他,为他唱起我们三人一起时共同唱过的那些歌曲,我期望他听到歌声早点苏醒过来。一天过去了,他没醒来。三天过去了,他还是没醒来。我焦急地跑去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只能慢慢等。五天过去了,他仍然没有苏醒过来。我流着泪哀求医生救他,医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要我通知孟君的家人赶来见最后一面。

  到了第七天,孟君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他的嘴在轻微的蠕动,眼皮也在跳。医生察看了一会,叹口气道:“这是回光返照。”让护士去掉孟君口鼻上的罩子,只留下两条气管插在鼻孔里。我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对他说:“孟君,你若醒了的话,就睁开眼睛看看吧。”

  好一阵子,他才艰难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唤了一声“妈妈”。人在受到伤害时,最渴望得到母亲的保护,孟君还未满二十岁啊。我忙把嘴凑到他耳边说:“你妈妈很快就会从老家赶来了,孟君,你要支持住啊!”

  他好一会才认出是我,凄凉地说:“我怕是等不及妈妈了。华子啊,妈妈来了,你要替我劝她节哀。”我含着泪点点头。

  孟君的胸脯在急促地起伏,看样子,他很累。过一会,他用更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华子,秋梦是个好姑娘,你喜欢她,就去追她,去陪她吧。我要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你得答应我照顾她。还有,那把青铜长命锁掉在出来事的地方了,它虽然没能保佑我平安无事,但到底也是祖传的吉祥之物。你一定要帮我找回它,交回给我母亲,或者送给秋梦,要不你留作纪念。我托付你的这些事情,你能办到吗?”

  我握住他的手,失声道:“你放心吧,我全照办。”

  孟君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头也歪向一边。

  两天后,孟君那白发苍苍的母亲和一脸苍白的姐姐才赶来。石场老板赔了一笔在当时算是巨款的两万元给她们,母女俩抱着骨灰盒流着眼泪返回家乡。

  等我送走她们母女二人,从佛山赶回来时,已是出事后的半个月了。采石场还处在停产整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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