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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长命锁
2016-09-13 14:59:33 来源: 秋雁女性网
一十七岁那年秋天,我去了广东。我去的是以鱼米之乡著称于珠江三角洲的三水县。那时,我是个平凡的打工仔,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和养鱼场的割
 

  一

  十七岁那年秋天,我去了广东。我去的是以“鱼米之乡”著称于珠江三角洲的三水县。那时,我是个平凡的打工仔,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和养鱼场的割草工,辛苦却收入微薄。我决定找一份不用日晒雨淋的工作,比方说,在一些小镇的私人工厂做一个出卖力气的工人。但在八十年代,若没人介绍,这种工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我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涯,神色慌张而迷惘。当我流落到佛山市一个小镇的时候,我已身无分文了。我的背囊里,除了一套从地推上买回来的廉价的换洗衣服外,便是许多与文学有关的书籍。它们是我的精神粮食。

  在霏霏的冷雨中,我问过镇上为数不多的几家私人工厂,希望能成为它们的廉价劳动力,但结果同样使我失望。后来我想,还是到乡下去吧。在乡下,看守鱼场或斩甘蔗这样的粗活还是比较好找的。我朝乡下走去。在途中,雨越下越大了,我寻了一个能避雨的竹棚,那是乡下人看守菜地用的。里面一张简易竹床上铺着新鲜的晚稻草,散发出秋天田野味道,使我思念遥远的的故乡来。看来,今夜得在这个竹棚里过夜了。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吃完最后一袋面包,便合衣躺下了。我正迷迷糊糊地似梦非梦间,有人蹬着一架载有大白菜和一包大米的三轮车到我栖身的竹棚门口避雨。他一边跺着脚一边用四川话骂道:“这狗日的鬼天气。”接着很快吸上了香烟,哼起了欢快的曲子。烟味在棚内弥漫,勾起我的烟瘾,而且,这凄冷而孤独的冬夜里,我希望有个人跟我说说话,于是,我也用四川话说道:“喂!老乡,给根烟抽抽,要得不?”

  他根本没料到竹棚内有人,听了我的话,便举着打火机凑进来,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忙给我点上一支烟,看着我美美地吸了几口才问:“老乡。你咋个搞成这样?”

  我把自己来乡下的目的告诉他,他听了后说:“不就是找工做么?好办,只要你吃得了苦,随我去吧!”

  等雨小了些,我就坐在他的三轮车车斗里,任他把三轮车踩得吱呀吱呀地响。三轮车左颠右簸了很长一段泥泞的乡村公路,来到一个探照灯耀如白昼的工场里。一块空地上堆满了细碎的石子,几十个浑身泥土、头戴安全帽、口鼻罩着防尘口罩的汉子正在那里劳作着。他告诉我这是采石场,如果我不嫌辛苦和危险的话,他可以跟工头说一声,让我在这里做工。到了这种地步,还由我挑选工作么?只要有饭吃,有个安身的地方已不错了。我欣然答应了他。他带我去厨房卸了白菜和大米,然后生火为我炒了一碗蛋炒饭,饭里放了一大勺猪油,两只鸡蛋,闻起来真香。我吃得太急,只吞了两口便噎得瞪大了眼睛。他忙递杯开水给我,并用手为我捶打背部,嘱咐我慢慢吃。在我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叫张孟君,是这个采石场民工队的炊事员。他问我哪里人,我告诉他是秀山人。他一听惊叫起来:“老天爷!你是秀山人?我是酉阳人,咱们是邻居嘛!龙潭你晓得么?我家就在龙潭镇”

  “晓得晓得1”我回答道。

  等我吃完饭,他请我去他房间里坐。他的房间就在厨房隔壁,里面放着油盐酱醋、菜和锅碗瓢盆之类,刷了白石灰的墙上贴着崔健的大幅画像,画像下面挂着一把金黄色的吉它,床上散乱几本歌书,五线谱的居多。

  我问他:“你喜欢音乐么?”

  “岂止是喜欢,简直是热爱”他答道:“我原本打算报考音乐学院的,因为家里穷,只念到高二,先出来打工挣点钱再说”

  他问:“你行囊里都装了些什么?”我不意思地掏出那些书给他看,他看见里面有北岛、顾城和艾略特的诗集,便又问:“你看得懂么?”“大多数能看懂”我说。他非常赞许地点点头:“这么说,你热爱文学?这很好,一个人得有理想,有追求才行。看来我交你这个朋友交对了。”

  当天夜里,我跟他挤在一张床上。我们俩就着音乐和文学的话题谈了很久。他显得很兴奋,说很久没机会与人谈理想了。他说他要做一个出色的作曲家,写出许多不朽的动人曲子来。并且,他还憧憬着以后他作曲,我作词。但我却说出“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否写出动人的歌词”这种丧气的话来,他不满地嘟囔:“你没试过咋晓得自己不行呢?”

  二

  当天夜里,我睡了几个月以来最香甜的一觉。第二天一早,张孟君叫醒我。他已跟工头说好让我吃完早饭就可以上工。他领我去工头那里登记了姓名,领了一顶安全帽和一套必不可少的采石工具。

  我跟着几十个有着同样装备、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向工场走去。孟君从后面赶上来,嘱咐我干活要小心,石头不长眼,这石场夏天砸死过两个人。

  第一天下来,我总共朝碎石机的“大嘴巴”里“喂”了25车石头。四毛五一车,收十一元二角五分。我累得浑身散架一般,吃过饭便直想睡。孟君已为我铺好了一个新铺,床上用品全是新的。我高兴地捧起一本书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他又来特意来察看了一番,见我手脚都有被石头尖割伤的口子,忙用“跌打万花油”帮我擦拭着,叮嘱我工钱可以少挣,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在刚开始的一个星期,我的双手磨起了许多血泡,腰和腿酸痛难忍。时间渐长,也就习惯了,我也能如那些粗壮的汉子一样,抡起大锤破石头,把斗车推得飞快,身子骨也越长越壮。

  第一个月结算工资,除去伙食费和工头提成,我净得200元,这在那个年代来说,已经算很可观的收了。我还100元给孟君,算是买床上用品的钱。

  他把钱扔回我床上,仿佛遭到奇耻大辱般对我嚷道:“华子,你这是咋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你若是要还钱,那好,你马上给我搬出去,到大宿舍里去睡,我不稀罕你这样朋友。”

  我把钱捡起来,对他说:“你的钱也是流汗得来的。再说,你还要攒钱回去念书呢。”

  他再一次拒绝了,他说:“华子,这钱不要推来推去了。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本来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念高中或念大学的时候,谁叫我们生长在贫穷的农村啊!咱们都把钱存起来,以后的用处大着呐。”

  听他这么说,我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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