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进教室上课，发现班上一个年龄较大的女同学小丽把头扎在课桌里，完全没有听我讲课的意思，我气极了，快步走到她旁边。她也许是发现了我的到来，在一瞬间突然端端正正地坐好了，把头抬得老高，我侧头一看，她的课桌里有几根细竹，还有一把小刀。这么大了，还贪玩，真没办法。顾及到她的情面，我只好叫她下午放学后留下来，随后便接着上课。

　　在我眼中，班上的同学都是童气未尽的毛孩子，再说农村的孩子都是野气十足，又贪玩，有时我还真拿他们没办法。我刚来时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可这里除了我外，全是说方言，学校也不推广普通话，我曾给老刘建议开设这门课程。可老刘说难度太大，再说许多孩子初中毕业后就下学了，有的去打工，有的便回家种地，学普通话也没啥用处，我想也是，每年二三十个毕业生，能考取高中和中专的寥寥无几，这个鬼地方能顺利读完初中就算不错了。外面都在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这里才刚刚下功夫普及六年义务教育，没想到穷地方也穷教育。

　　我吃了晚饭后闲着没事，突然想到学校周围转转，转到教室门口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我觉得很奇怪，进去一看，原来是小丽，我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小丽低着头：“不是老师您叫我下午放学后留下的吗？”

　　我顿时想起了上午的事，没想到我随便说说，她可当真了，还傻傻地坐在这里等我训她，我说：“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记住以后不准再贪玩了。”

　　小丽半天没动，也不说话，我转回来对她说：“回去啊，再不走就看不见了。”

　　小丽这才站起来，还是低着头说：“回家路那么远，我一个人怕。”

　　我想的确如此，她回去要翻山穿沟的，我便说：“走吧，我送你。”

　　小丽突然像触电一样，两只大大的眼睛瞪着我，像不认识我一样。我也是第一次正眼看小丽，在暗淡的晚霞中，她那瓜子脸显得十分清秀和灵气，美丽极了。我突然觉得，小丽是个大姑娘家了，以后不能像对小孩一样对待她了。

　　我到寝室里拿了一把电筒，就和小丽上路了，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月光很柔，也很淡，走了很久，还只走到一个溪沟里。过溪沟时，小丽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喊：“我怕，我怕，老师，让我拉着你的手，好吗？”

　　我心里一惊，顿时全身热血沸腾。因为我手里抓的是一个女孩灵气的小手，更何况是小丽这样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出于理智的动机，我没有拒绝。

　　就这样，手拉着手好象走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来到了一个小屋前，小丽说到了，屋里没灯，门也锁着，小丽又说肯定是姐姐出去找她了。我转身就要回去，小丽突然追出来，她说她送我，我顿觉奇怪：“你送我回去我再送你回来，这样送来送去不是等于白送了吗？算了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我不怕。”

　　小丽调皮地说：“老师，你找得着回去的路吗？”

　　说的也是，来时左一拐右一拐的，我也没过多留意。回去还真难为我了。

　　小丽又说：“放心吧！我给姐姐留了纸条，她回来后会去接我，走吧！”

　　我和小丽又开始在黑暗中往前摸索，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有一束灯光，是一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不远时，小丽大喊“姐，姐。”走近了一看，果真是一个女孩，在昏暗中，我顿觉得这张脸好面熟，她抬头也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大吃一惊，两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小丽的姐姐竟是小凤，那个和我一起从茶花镇回来的小凤，真没想到。

　　小凤叫小丽先回家，她说她送我回学校，小丽争执着不干，但想到一个人还是不敢回来，也就只好赌气先回去了。我和小凤又开始在黑暗中摸索。

　　一路上，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围绕着小丽闲谈，我说：“你妹妹很听话，也很聪明。”

　　小凤挺传统地说：“还要有劳老师多操心，对她管严一点。”

　　同小凤的交谈中，我才知道她们姐妹俩在一起生活，父母很早就因一场传染病都去世了，她小学毕业后就下学了，为了支持小丽读书，她在家拼命劳作，她说小丽也只能读到初中毕业，她已经没能力供她上高中了。

　　我心里不禁一酸，她们姐妹俩这些年来的生活可想而知是多么艰辛了，小凤又是多么的不易，自己到了出嫁的年龄不嫁，而要供妹妹读书，我顿时对小凤生起了一丝敬佩之情。

　　很快就到了学校，我叫小凤到寝室里坐会再回去，她说太晚了下次吧！在她走之前她突然回头说了一句话：“我好羡慕你这种有文化的人。”

　　我愣了半天也没弄懂她的意思，等我回过神来，她已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六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清晨，我被一阵优雅动听的笛声惊醒，我躺在被窝里没动，静静地听着。在这寂静的乡村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笛声，并且还是这么动听的笛声，我猜想是哪个牧童在放牛，因为语文课本中就是这样说的。但一想觉得不对劲，现在到处一片枯黄，有谁会傻呆地出来放牛。

　　带着好奇心，我迅速地穿好衣服打开门，发现吹笛子的竟是小丽。小丽看见我起床了，就停下来走到我的门口，接着递给我一袋新鲜的蔬菜，和以前的一模一样。我问小丽：“以前每天早晨门口的菜是你放的？是你姐姐让你带来的吧？”

　　小丽听到我提起她姐姐，脸上溢满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生气地说：“我就不能给你送菜？这种小事不一定要她作主。”说完疯一般跑了。一边跑一边喊道：“搞不懂，你怎么就这么偏见。”

　　我又呐闷了，我不就是多问了一句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呢？莫名其妙。

　　好长时间没动笔了，我突然想给父母写封信报个平安。信写到劲上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我起身开门：“怎么是小凤，你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坐坐了。”

　　小凤一副着急的样子：“你看到小丽了吗？她一大早出来了就一直没有回去，可把我急的。”

　　我想想了早晨的事，忙带着小凤四处寻找，之后又到她要好的同学家，她们都说没看见。回到学校已半夜了，我只好安慰小凤先回家，小丽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说丢就丢了呢！小凤无奈地只好回去了，她走后我倒睡不着，想小丽不回家的原因，左想右想也想不出理由。

　　第二天很早我就起床了，一开门发现小丽躺在门口。我叫她但她没反应，用手一碰，发现她好烫，可能是发烧了，忙把她抱到床上，用湿毛巾敷上，我到教室里叫我班上的班长去找小丽的姐姐来，我去找医生。

　　等我带着医生风风火火地赶来时，小凤已坐在了小丽的床头，用手梳着她的长发，眼睛红红的、湿湿的。见我来了，忙站起来：“老师，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一边招呼医生一边应着：“哪里哪里。她烧的厉害，先让医生看看。”

　　医生给小丽作了检查，高烧，烧到了39.8度，又是开药又是挂吊水，忙了好一阵子总算平静下来了。小凤一个劲地感谢我，说自己命好净碰上好人，说的我都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傍晚时分，小丽醒来了，一会儿喊渴，一会儿喊饿，我连忙给她煎鸡蛋，小凤给她喂药，大家忙得就像一家人似的。

　　小丽的身体还十分虚弱，不能回家，所以只能暂时在我这里安顿一晚再说。我让小凤和小丽睡床，我就准备在书桌上将就一夜。安顿好她们后，我坐下来翻了几页书，实在熬不住了就在书桌上睡着了。

　　当次日凌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小屋的时候，我醒了，被一阵香味惊醒了。我侧头一看，小丽还在睡，可小凤已经起床了，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小凤的外套，并且外套还带有一种少女特有的气息。走出门，才发现是小凤在做饭，我把外套给她披上，反而吓了她一大跳：“哦，你醒了，还早，再躺一会儿，饭熟了叫你。”几句朴实而简单的话，使我突然想起了我妈。

　　小丽的精神也好多了，上午还去听课了，小凤说家里事多吃了早饭就回去了，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从那以后，小丽和小凤经常接我去她们家里吃饭，我的星期天再也不用担心一个人玩算命牌，也不必坐在家里看书写小说了。小丽和小凤的家也似乎成了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