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在文明办的办公室挺大的，一个人一间。平时他并不喜欢总是一个人在屋里，他喜欢和同事们聊天。但是今天当他走进其它房间时，他留了个心眼，他想发觉究竟是谁告了他的黑状。

　　小李应该不会，虽然许多事情他们在一起，但是毕竟他才到办里时间不长，而且许多好处他也得了。

　　李南希望能够看出谁的目光飘忽不定。李南一边揣度着每个人的心思，一边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半天下来，他感觉只有庄得伟的可能性大，他与文明办一把手于尚海一直关系不错，于主任快卸任了，而于一直在力推庄得伟作他的接班人，于得伟在与自己的交往中也总是疙疙瘩瘩。但是他又是从何了解到自己的事情呢？难道还是小李？小李的为人并不太好，有时墙头草的作风还比较明显，表面上他与自己不错，但在水底下呢？会不会与于得伟也打得火热？

　　李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下，感觉现在谁告的可能并不重要，如果这次不翻船，以后一定可能搞得清楚的，关键是如何应付可能的谈话。收的东西当然承认并不会有大碍，但是那20000多块钱呢？认？还是不认？

　　如果认了礼品而不认现钞，别人会相信吗？

　　如果认了，那些钱确确实实并不是自己用了的啊！

　　而小娜却并不知道那20000多元钱是从考察单位得来的啊，这样做会让她很失望的啊！李南清楚地知道小娜对自己的感情，自己是个成年男人，怎么会不明白一个姑娘的心态呢！李南的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不敢想像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事情，后果将是可以预测到的。他宁愿小娜永远是那个爱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妹妹，李南特别喜欢小娜仰着头端详着自己的神态。

　　李南就这样一会儿想得开心，一会皱起眉头，心绪很繁杂，胡乱翻着报纸，什么也看不进去。这时，窗外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让他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他扭头从三楼的窗口向外看去，一辆三菱吉普车横在路中间，一个中年妇人躺在离车三四米的地方，耳朵里隐约是血在流淌…李南并没有因此而受到震撼，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这样的闲事了。两年前的一幕再此次到了他的眼前--那是他抱起小娜的一瞬。

　　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

　　李南应邀去海滨酒店吃饭，从文明办到海滨酒店需要经过沿河铁桥，这里便是临海的市中心地带。正赶上下班的高峰，人流车流很混乱地在这里冲撞着，喧闹声从不同的方向挤进李南的耳朵。那种烦躁使他不自主地抬起头向20米外的沿桥绿地望去，这里是他上任以后的第一项工程，过去这里全是小商贩，满地杂货，影响市容，也影响着来往的车辆。他花了一年多时间，与市建委、市容委等单位共同将这铁桥前后2000米的范围修建成一片沿桥绿化带。也因此，他开始走入了市委领导的视野。他也清楚地记得在一次全市处以上干部大会上，市长王广林在提到这一工程时说道：全市各级领导干部要好好向文明办的同志学习，扎扎实实地为老百姓干实事，干好事…这样的干部组织部门应该多给他们重担子，多培养，让他们有更广阔的施展才华的场所。

　　所以，李南每次路过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这里几眼，他知道这，将是他仕途之路的起点，他要做好这篇文章。

　　人们都慌慌张张地赶着回家做饭，绿地周围并没有什么人，那样安静。乳白色的路灯下面，是一溜木制风光靠椅。李南看到了一个姑娘，倚在灯柱旁。一身亮黄色的风衣，长发和风衣的下摆同时迎着风，不时地撩动着。

　　隐约的花草、树木边，朦胧的灯光下，这一幅景像一首诗…李南脚下的自行车慢了下来，他喜欢欣赏这样的风景，李南有时觉得这是自己的怪癖，总有一天他会为此付出代价，但他没有想到过会是这一次。

　　宴会在李南感觉像是嚼蜡，当然关键是这样的饭实在也没有吃头，雷同。李南也会偶尔想起路灯下的那个女孩子，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呢？

　　两个小时过得很慢，李南推辞了他们唱卡拉OK的邀请，带着酒气从酒店蹒跚着出来了，又来到了铁桥边，那姑娘还在，很令李南兴奋。这时原本路上的行人可能都已经在家里吃上了可口的饭菜，安静了许多。李南想醒醒酒，就坐到了离她10多米的一张椅子上，佯望着江水，不时地看看她，只是个背影。他无法说服自己离开这里，因为他喜欢这样的风景。李南想起他们说的那个顺口溜，背后看想犯罪，侧面看想后退，正面看想自卫。他想，今天千万不要自卫啊！李南正自我解嘲着，就听到一声像他两年后在办公室里听到的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李南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样花季的女孩子会有轻生的念头。李南只是想望着她，只到她离开，却怎么会被车子撞了？他后悔刚才想到那个龌龃的段子。李南本能地跑了过去。肇事的司机已经关着尾灯仓皇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出租车上，她棉软地躺李南的怀里，李南看清了她的面孔，那是一张容易诱使他犯罪的脸。但是此刻他并不能去想这些，借着清醒，他一个劲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但是她并没有醒来。

　　她的身上没有包，也不见什么证件，李南没法找到她的亲人。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市委朱伟德副书记的亲生女儿。

　　李南把小娜送到了医院才感觉自己的所做是多么荒唐，她是谁？干什么的？一无所知，到了医院就得缴3000多元的入院费，他身上倒是有2000多块钱，但是这可是他全年的奖金啊，而且妻子张蔷也是知道的，准备用这些钱揍足了自己买台电脑的呢。无奈中，李南只得将工作证留下，出去再借些钱…李南真后悔救了她，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不救呢？

　　小娜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受到强烈冲撞后的一时休克，小腿踝部有些挫伤。她很快就清楚了过来，有点头痛。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伤势，看到四周的惨白，她以为自己可能被撞得很厉害，她有些心灰意冷，此刻她倒是真的有了轻生的念头。

　　大学毕业以来，由于父亲的缘故，她如愿地进了《临海日报》当上了记者，一年来她的工作业绩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前两个月的那个马德本，她可能永远会是一个纯洁、青春又靓丽的女孩子。

　　这一阵子，纸张价格一天一个价，报社的发行成本日渐高了起来，市委却明确提出报纸价格不能上涨，报社必要在内部挖潜，降低成本。一个月前，老总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纸张供应商请到了临海，这人就是马德本，浙江农村的一个农民，从办小印刷到租地经营纸张，成了一个地道的暴发户。临海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级市，没有大报的政治优势和价格优势，只能靠着这些大型私营企业主提供纸张。为了每吨纸能够降低80元的成本，老总人已经费尽了口水，马德本倒是爽快，愿意报社以刊发广告的方式进行冲抵。但这样一来，经过核算，广告的价格比起每吨80元的假降价，似乎更要亏了一些。于是报社最后打出底线，每吨降120元，以广告冲抵。马德本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他可以一口答应，但却不能不让报社看出他的精明。于是他说，好商量，容后咱们再谈。

　　这天晚上，报社社长请马德本吃饭，让报社里最漂亮姑娘的朱小娜坐陪，并向马德本介绍说，这位漂亮的小姐可是我们市委领导的千金啊，你可一定得给面子啊。

　　小娜当时的心情很好，她觉得社长们是看得起她，她也愿意为报社做出些贡献。可以说，她使出了她所懂得的全部本领，那是她的青春、她的朝气和她的热情。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举动竟然勾起了一颗肮脏的灵魂。小娜眸子里透出的清纯让马德本心猿意马。他满口答应了报社的所有条件，并主动提出赠送报社一台新近上市的佳能复印机。桌上三个男人的目光全在小娜的身上，那些话夸得小娜有些脸红了。

　　小娜的家境一直很好，即使当了一年记者，由于她跑的是党群口，那些人也知道她是副书记的女儿，所以对她只是厚爱有加，也因此，小娜并不是真正地太多地了解社会上的黑暗。

　　从临海日报大厦出来，冷风袭来，小娜一阵哆嗦，马德本便上前给她披上他的外套，让小娜格外感动。所以当马德本主动提出送小娜回家时，她也一口答应了。路过一家歌厅，马德本说，时间还早，进去听听歌吧。小娜也很乐意，因为这是报社的客户，将来这一层关系会对报社很有用的。其时，小娜和马德本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如何从歌厅中出来的，小娜已经全部忘记了。只记得第二天醒来时，天眩地转。她睡在宾馆的床上，下身很强烈的撕裂的痛。当她看到马德本光着身子也躺在自己身边时，一下子意识到发现了什么。

　　她冲进浴室，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身体，使劲揉搓着自己的下身。泪水无声地流着，她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黄花闺女了。这时马德本进来了，他抱起小娜，亲吻着她的全身，并不时地说，小娜，我爱你，我想娶你，我没有结过婚。

　　小娜并没有推搡他，一句话也没说，任其口手在自己的身上为所欲为。她麻木了。

　　……

　　小娜穿上衣服离开了宾馆。

　　这以后的两个月，她在努力使自己忘记那一夜的伤害。然而社长总是在大会小会上表扬她，让她无法忘却那段羞辱。她恨社长、恨马德本，更恨自己…

　　今天早晨，妈妈的一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她，妈妈说：小娜，明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你大姨妈要从南京来临海了。

　　"大姨妈"，在她们小姐妹中间，是"例假"的代名词，外人并不知道。小娜这才想起，糟糕，"大姨妈"真的已经很久没来了，不会出事吧。她下午抽空去了一下医院，结果出来了，"妊娠反应呈阳性"。小娜感到天旋地转…从医院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在铁桥边的绿地上，一呆就是两个多小时。思绪混乱，她不懂怀孕这些事，但她在生理卫生课上知道，当双方达到高潮时，女方容易受孕。她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她无法理解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怎么会怀孕的？她感到羞耻，她甚至开始瞧不起自己了。

　　她想了很多，首先是要不要报负，但是报负谁呢？社长？社长在她出门时还劝她打车回家，别让家人担心！还是该恨马德本？在小娜的记忆中，并没有拼命搏斗的印象啊。小娜开始明白，可能是成熟了，一些心底的东西已经悄悄地蒙动了，她想到马德本对她说的"我还没有结婚的啊"，她想干脆嫁给他吧，他是喜欢自己的，而且他并不是很粗俗的暴发户。但她不甘心，大学时多少优秀的男孩子追求她都被拒之千里。就是因为有了一夜的失误，真的要嫁给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小娜更加发愁，这种事无法对人说，如果在医院做人流手术也需要证明的。

　　小娜只有恨自己了，一切不能怪马德本，也不能怪社长。恍惚中，她意识到不能让爸妈感觉到什么，应该早些回家…

　　她的思绪在强烈的灯光和刺耳的刹车声中断了…她并没有完全的失去意识，她隐约感到在一阵聒噪之后，一个人抱起她上了一辆车，并不停地摇着她。

　　此刻，病房里安静得没有一点点声音，窗外是黑色的，应该还是当晚的夜里…

　　这时，小娜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向病房走来，一个医生呵住了那脚步。

　　医生问道：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一个男子木讷了一阵，然后说：嗯…算朋友吧…

　　医生似乎很生气：什么朋友，你三十多岁了，她才二十出头，什么朋友？不正经！

　　那男子也火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替她出住院费不行吗？算我是陌路人不行吗？

　　小娜此时一阵头疼，没有听清楚他们又说了什么。接着那男人的声音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并不太认识的啊。

　　医生又说：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她会不让知道你？真不懂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什么良心！那你说吧，这孩子你是要还是不要？

　　那男子无可奈何地说：等她醒了，你直接问她吧！

　　医生又火了：我和她商量？你好意思说出口！自己干的好事，不敢负责任！还亏是个男人！你去住院窗口把3000块钱先交了去！

　　小娜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清楚，但是她还是明白了。是那个男人救了她，为她付了住院费，她还依稀记得，或者她就是躺在他的怀里上了出租车。医生误以为那个孩子是他的。想到这里，小娜心中一阵子惶恐，一阵子羞愧，让一个不相识的男人知道自己最最隐私的事情…

　　过了很久，病房的门开了，医生领着一个男子进来，对着他说：你还不好好安慰安慰她？

　　小娜的脸是羞红了的，自己也知道不适合装作睡着的样子。于是努力向上挪了挪，说道：是您救了好吧，真是的，不好意思…

　　李南这才仔细端详了小娜。虽然她的眼睛有些惺忪，头发也有些零乱，但是那股年轻的气质却如何也遮盖不了的。他突然心中有了一种很圣洁的、说不出的感觉，转瞬即逝的。

　　他说：不客气。然后问她撞到哪里了？痛吗？并轻声地责怪她这什么要轻声！

　　小娜是清醒的，无力地对李南说，谢谢您！我并不是想轻生，只是有些神情恍惚…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李南这下便放心了。说，你的家人在哪里，我去给你打个电话，让他们来看看你，好吗？

　　小娜就怕家人此刻来看到她，便扯谎说自己是外地人，家人不在这里。

　　李南想了想，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说：要不这样吧，你暂时在这里住两天，医生可能会和你谈些事情，我会抽时间来看你，如果有什么需要，这是我的名片，请医生给我个电话，我争取做到。

　　小娜仔细看看着名片，喃喃读着：临海市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李南！然后她抬起头，想了一下，说：那个铁桥绿化带是你们修的？

　　李南也是一惊，想不到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会知道这些事情，于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记者啊，而且我爸爸对我说了好几次了"说完，小娜的脸又红了，因为这样一说就等于承认自己刚才在说谎了。李南是何等机敏，他也意识到了，她的爸爸可能是市里的领导，关键是她可能并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李南笑了笑，过了一会儿说，我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走到铁桥时想休息一下，就坐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然后就发现你被车撞了。

　　李南说完，看到小娜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纳闷。而此刻小娜心中在想什么呢？她在想，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坏人呢，一个男人在黑影里坐那么久，再什么样的女孩也会吓得跑呢，如果你不在那里我也不会慌慌张张地往回赶。但是小娜没有说，毕竟也是自己急着往家赶，更何况是他把自己送到了医院啊…

　　小娜笑了笑，亲亲地叫了声李大哥，你真是好人，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