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孩子很少见过大江大河。

　　自从李南第一脚踏上临海的土地，他身上的纯洁和敦厚就开始一点点地离他而去了。这一切起于自尊心的受伤。

　　第一夜，李南在学校宿舍的硬板床上辗转难眠。并不是由于睡惯了家乡的土讥，而是两种目光在心中的反差。一周前，全村乡亲敲锣打鼓地为他，这个全乡第一个走出黄土地的学子送行，奶奶眼中闪动着混浊的泪光，李南忍着心痛，不敢回头地跨上了进省城的拖拉机。而此刻，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同学们那种鄙夷的目光，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瞧不起，自己身上的一身土布，是妈妈、姐姐们花了10多天时间织出来的，这样的感情为何让他们瞧不起了？

　　李南真地想家了，虽然离家才不到一旬，虽然到学校才半天，他却十分明显地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李南醒来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融入他们的圈子，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子，给乡下人争口气

　　这一信念，在第一个寒假，李南更加坚定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李南的父亲从陕西老家来看望他。的同学们陪着父子俩来到临海铁桥边，望着滚滚的江水，听着四周喧闹车马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子邪气，李南父亲狠狠地拍了一下李南的肩膀，大声说：南儿，将来咱一定要作个城里人！为咱乡下人争口气！

　　李南并不能够了解父亲哪里来的感慨和勇气，但这种责任一直沉沉地压在了李南的肩上，让他一步步艰辛地走着……

　　这句话像是经典一样，至今流传着，成为了后几代学北学妹们的"名言"，连小娜都曾经问起过李南。

　　李南以优异的毕业成绩证实着乡下人的才能，并且被市委宣传部人事处的领导看重。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南慢慢地感觉到自己和家乡已经越来越疏远了，有时候看到一两个乡镇宣传干事，李南感觉到自己看他们们的目光与当年同学们看他的目光越来越相似了。真的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不愿回家乡了吗？李南为此而心痛过，努力让自己的感情回归到18岁。但每每他还是会二次三次地继续心痛。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李南认识了张蔷，一个电脑公司的程序员，大方、淑贤，又善解人意，李南如愿地娶她作了老婆。张蔷的美并不是外表，她的气质让李南着迷，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张蔷都能够恰到好处、四处逢园。

　　前天，李南的父母和大姐从老家过来了，张蔷把他们招呼得很好，李南妈一个劲地夸着，那种喜欢让周遭的人无不深受感染。

　　今天下班的途中，李南有些心绪不宁。

　　小李告诉他，上午诸厂长的材料袋中的800元现金。这点钱并不算什么，但是正在这节骨眼儿上，证李南很为难，上缴也不是，收下也不是。李南想了一下午，最后和小李商量了，让小李明天一早给厂里再重新送一套文明单位的申报表，请他们重新填写，把钱也悄悄退回去。李南很犹豫，这样做是否合适，会不会因此而得罪诸厂长或者市里的人么人。

　　更让李南不安的是，回家如何向张蔷说，一个女孩记者想请父母吃饭。上午在车上小娜听说李南的父母到了临海，便非要请吃饭。

　　李南反省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对小娜究竟是怎么的感情，最初从医院回来那些日子，李南能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小娜，把她当作自己心爱的小妹妹。那么现在呢？李南的喜欢是还已经有所变质呢？李南不停的对小娜的思念从何而来的呢？

　　到了机关宿舍楼，就看到张蔷正吃力地提着煤气罐出去换气。李南紧走两步，把煤气罐架到自己的车椅上，骑出不远又折回头，对张蔷说："老婆，算了，今天有人请客，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煤气明天一早换吧…"

　　"哦，是吗？谁啊？"

　　"临海报的一个记者，她欠我一个人情，听说爸妈来了，非要坐东！"

　　"哦，那你们去吧，我也不认识，正好把煤气换了，而且今天晚上我想把一个小程序设计一下。"

　　"老婆，一起去吧。要不爹妈以为我们有什么不对劲呢！"

　　张蔷扑哧笑了，说："好吧。"

　　正当李南给张蔷掸着身上的灰土时，小娜的车到了楼头，不知她从哪里搞了一辆面包车。她一见李南就喊了："大哥，准备好了吗？"

　　李南很不知所措，和小娜说好的是6点半，怎么才6点就到了，就对小娜说："你怎么这么早，你看正准备去换煤气呢！"李南回过头对张蔷说："张蔷，这就是今晚请客的老板，临海日报的朱小娜小姐。"李南接着把张蔷介绍给小娜："还不喊嫂子？"

　　小娜故作纯情地一吞舌头，笑着说："嫂子好漂亮啊，这么年轻，难怪李大哥总夸你呢！"

　　李南没想到小娜还是会像上午提到小李一样，这种恶劣的把戏怕是要坏事。

　　果然，张蔷只淡淡地一笑："你好，朱小姐，多谢你费心了，要不一起在家里随便吃点吧！"

　　女人的心总是这样子，张蔷心中很不是滋味，绝不会想到可能是李南爱自己才在别人面前夸自己。张蔷想，如果李南只是与这位朱小姐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工作关系，他是绝对不会提到自己的家庭和妻子的，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请一家人吃饭。

　　张蔷想，如果是自己，会和一个普通关系的异性朋友提李南吗？

　　华丽的装饰与父母的土气成了的对比，周围人奇怪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李南的身上。

　　一进馨辣海鲜城，李南就感觉到有些尴尬，那种隐约的心痛再一次爬上了李南的心头，他震惊，这一次竟然是对自己的父母。

　　张蔷陪着父母和大姐，小娜和李南走在前面。

　　小娜心情很好，不时地与周围的打着召呼，偶尔也给李南介绍。突然她拽了一下李南的袖口，说：大哥，那边一个姑娘一直在看你呢！李南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果然一个高个子女孩在看自己，很面熟，便点了点头，她也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小娜揶揄道："那是谁啊，她很喜欢你啊。"

　　李南回答说："我也很想知道啊！"

　　小娜酸酸地说："大哥好多情啊，四处留情，自己都不知道人家是谁了！你看人家的眼神，好多东西在里面呢！"

　　李南已经在记忆中找到了她，那是茵茵，上次给他按摩的那个姑娘，他们在一起喝过咖啡的，但他觉得在小娜面仍然装着不认识为好，便故意对小娜说："是嘛？眼睛里有什么？砂子？"

　　小娜说："她一定很久没有见过你了，眼中有一点渴望，渴望什么，可能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但是她一定很喜欢你，这种眼神只有女人能够了解的。"

　　李南笑了。他当然知道茵茵会喜欢自己，可能此刻茵茵正是去上班。

　　李南也回忆起当时劝茵茵离开这样的环境，并曾想替她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想到这里，李南不得不暗自理怨起自己，不知道何时起，竟也学会这样的无信和逢场作戏、滥施感情了。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小娜就此继续交流了。

　　李南和小娜悄悄说话，以及那个陌生女孩怪怪的眼神一样不少地被张蔷收到，张蔷的心中微微泛起一丝丝醋意，为何李南身边的女孩子都是天仙一般……

　　在李南看来，这餐海鲜是很好的，尽管花了5000多元，他也并不心疼，他知道小娜一定会找个什么地方给报销了。

　　海鲜并不合李南家人的胃口，尤其是李南姐，把每一样海鲜都当作稀罕之物细细欣赏，以为食之可惜。

　　小娜却很喜欢这样纯朴的家庭，她喜欢李南可以说一部分也是因为他身上流动着这种世袭的血液。在小娜看来，土土的人到这样的地方吃饭没有一点不合适的。

　　小娜心中一直有些怪怪的，但开心却一直洋溢在脸上，她能够感觉到李南的尴尬和张蔷的心事。她并不懂得如何去面对，于是只好一味地讨着老人家的喜欢。

　　小娜很懂人意，李南妈确实很喜欢这样的姑娘，她甚至用自己粗糙的老手抚摸了小娜的脸，让小娜心中痒痒的，有一种奇怪的感受。

　　而老人家越是喜欢小娜，张蔷就越是吃醋，李南就越是尴尬。

　　表面上一团和气，李南的家人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尤其是饭结束时，小娜送给李南家人每人一件挺好的羽绒哀，并对李南妈说："大妈，您二老穿得暖和点，别伤了身子…"俨然一付亲生女儿的样子。这话让李南父母很开心、很感动，却让李南很难受，毕竟那是亲爹娘，自己却没有外人想得周全。

　　回到家，安顿好了父母，张蔷就打开电脑工作起来，李南也打开电视一个人上了床，边看边胡思乱想起来，这阵子，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感情，全乱了，他得好好理一理了！